山雨忽來(1 / 2)





景熙三年的初夏,日頭已初顯毒辣的端倪。

京城九門以裡,有的人家已架起了涼棚。而在京師西北方幾十裡外的昌平行宮,還殘存著絲絲沁爽的涼意。

夏綾將用臟了的抹布丟進水桶中揉洗乾淨,雙手在長時間的擦洗中已有些發紅。她是行宮藏書庫的洗掃宮女,自辰時起,已在這裡忙活了兩個時辰,終於得空舒了口氣。

夏綾提起裙擺,爬上了書庫的最高層。這是一座三層高的閣樓,由於常年存放書籍,浸染了久久不散的墨香。

推開窗,初夏的清風撲麵而來,混著黃櫨特有的清苦味。

今日的雲要厚些。層雲疊著青翠的草木向遠方綿延而去,一直連綿到遠處一座和緩的山頭。

那座山頭名為楓露嶺,山嶺上草木萋青。

夏綾望著楓露嶺愣了會神,不知今日是否會有場大雨來襲。

“綾丫頭,下來吃些東西吧。”有聲音從樓下傳來。

夏綾應了一聲,掐斷了思緒。

“王監丞。”夏綾頷首淺笑,向來人見了個禮。

王平笑嗬嗬的答應了,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樓梯邊。他年逾三十,在宦官中的職位不高不低,如今是昌平行宮的管事。

兩人在木梯上坐了,王平從食盒中取出碟青菜餡的包子,遞給夏綾。

“趁熱吃。”

紙張易燃,書庫嚴禁明火,是以在這裡當差的宮人沒法自己搭爐子,隻能吃些冷食。王平知道夏綾這差事清苦,得空時便給她送些還溫熱的吃食。

“您近日在忙什麼?”夏綾不疾不徐的吃著手中的包子,與王平閒聊起來。

“嗐,東邊的花圃裡生了蟲,正領著幾個小子打理呢。我說綾丫頭,等這陣子忙過去,要不給你這加個人手?”

夏綾抿嘴笑了下:“不礙的,我這一個人還顧得過來。”

王平不做聲,將這話頭揭了過去。夏綾這樣回答他並不意外。

自老管事過世後,王平接手了行宮中的諸項雜事,與夏綾熟識起來。

初見夏綾時,他難掩驚訝,行宮中竟還有個眉眼這樣秀氣的丫頭。這姑娘做事條理分明,很是招人喜歡,但卻不是個好熱鬨的性子,與誰都客客氣氣,從不深言心事。

王平不由在心中歎息一聲。但凡她會鑽營些,若是在皇城裡,定能謀個比現在好的前程。

昌平行宮雖也是皇家宮所,但自先帝起,已近三十年未有禦駕在此駐蹕。因此這行宮裡的人,大多是些沒門路的洗掃雜役,即便如他這樣有個一官半職的名頭,見了皇城裡的宮人,總還是要低上一頭的。

飯還沒吃完,便聽見有嗒嗒的聲響打在窗欞上。雨真的下起來了。

書庫內的光線在風雨中晦暗了下來,可在紙墨味道的包裹中,又有一份獨特的安寧。

夏綾打趣道:“王監丞,您可是先走不成了。”

王平哈哈一笑:“偷得浮生半日閒,倒也妙。”

年少時,王平曾是在內書堂讀過書的。能在書庫這種地方多待一會,他也覺得愜意。

兩人坐在台階上,互不言語,隻是安閒的聽著窗外的雨聲。

可偏有人要在此時弄些刺耳的聲音出來。

雨幕中衝出落湯雞似的一人,連滾帶爬從書庫門口一跤滑到了王平跟前。

夏綾認出來,那是王平手下的一個小火者。

王平臉色不太好看,方想開口斥他毛躁,便聽到這小閹開口喊到:“乾乾乾乾爹,方才有個緹騎來傳令,說是禦駕正往行宮這邊來,馬上就到宮門口了!”

*

雨中山道上,一隊人馬正在打馬疾行。

為首一人頭戴著直簷帽,墨綠色的窄袖曳撒上,用金線勾勒有淡淡的龍紋。

前方突然出現的泥水坑迫使他驟然勒緊了韁繩。

駿馬一聲長鳴,前蹄高高揚了起來。

寧澈刮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眯眼在密得發白的雨簾中辨識著方向。這場雨來的突然,他與隨行的錦衣衛沒有一點防備,從頭到腳給澆了個透。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前方的山路上積水漸深,再這麼跑下去,隻怕人和馬都吃不消。

“陛下,”莊衡停在寧澈身側,提高聲音稟道,“雨太大了,前麵就是昌平行宮,不如您且去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回京吧!”

昌平行宮。

這幾個字落在寧澈心頭。

不過思索片刻,寧澈簡短的說了一個字:“好。”

昌平行宮為大燕朝太宗文皇帝所建,用以出京巡察或謁陵時暫歇。因行宮位於山間,景色清幽秀麗,後世帝王或內眷也不時來此處消夏。

不過自先帝起,這行宮已空置多年。前朝貴妃體弱虛寒,不喜清涼庇蔭之處。貴妃病逝後,先帝再無意流連山水,是以宣明一朝,從未有帝王臨駕過此處。

若非今日這場大雨,寧澈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才會到這地方來。

晌午過後,雨勢才漸歇了下來。

寧澈闔目倚在床上,他雖然累,但卻總也睡不著。殿閣中很安靜,靜的過了頭,就顯得有些冷清。

這裡與皇城到底是不同的。整座行宮都是一股冷冽的味道,少了人氣,就多了些草木本身的幽寂。

殿外有些輕微的響動。寧澈知道,是行宮的那個內侍來了。方入行宮時,他伺候過沐浴更衣。

行宮裡的內侍,連腳步聲與乾清宮中的人都是不同的。聲音雖然小,但並不從容,好像每落一步都擔著千斤的心驚膽戰。

王平這一天,心就沒放進肚子裡過。

他沒有在禦前當過差,根本不知道怎麼伺候,甚至連什麼時候該去伺候,他都拿不準。他大著膽子向寢殿內瞥了一眼,皇上正倚在床頭上,雙手交疊在身前,似在思考著些什麼。

在陷入沉思時,這位俊朗的少年帝王,清冷的像一座覆雪的山峰。

王平不敢打擾,隻輕聲將茶水放置在寧澈身側,打算退到殿外侍候。

寧澈的確在思索著一件事情。他想見位故人,但又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見。

“王平。”寧澈叫住正在躬身往外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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