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遊晃蕩,路旁一間複古墨綠門頭設計的花店吸引眼球,溫馨暖光由寬亮落地窗透出,店堂內擺滿累累碩碩、五顏六色的鮮花;一室的豐潤絢麗,如夢境花園小屋,召我入內。
眼光無意掃到一團團的綠色小球,翩然轉腰,輕步走進花店。
再出來時,手中捧一清新花束,綠色洋桔梗、蝴蝶蘭、滿天星、唐棉花……
純白花紙薄脆聲聲,埋頭深嗅,淡雅花香絲絲沁入胸腔。
鮮花易過期,並不多喜歡。但這一球球的清綠小唐棉,勾起兩個多月前的記憶。
那天是周一,平日如昨,不過是生命中又一記普通的日子。
三十歲的薑南早起時向自己打聲招呼,過好這一天。
然而不久後,我看著不遠處躺在血泊中的“我”,茫然失魂。
眼前站著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她自稱是我姥姥,從“新世界”回來探我。這場景很是荒誕,離奇到我懷疑這是一場夢。
可剛才撞車那巨大衝擊之下的身體疼痛實在太過清晰。我的靈魂或許在那刻被衝撞出來,難道,我已經死了,我已經脫離身為“薑南”的一生?
“南南,你腰上有一枚硬幣大小的紅色胎記。你小時候,我和你姥爺總是拿這逗你,說那是你身體在流血!”
“我在‘安養世界’工作十五年,才換來回人間探你的機會。但時間被神官設置錯誤,本應該是晚上八點,變成了早上八點!眼下你靈魂離身,卻沒有引渡人來接你。這是意外,是姥姥引起的意外!”
小女孩稚嫩臉蛋上顯現出異常焦急的神色,她走上前試圖抓住我虛無的“身體”。
“南南,你等著。我去找守界官!”
說完她轉身飛跑而去,鵝黃色裙擺在白日下舞動飄揚。
我聽著她一番話,腦內混沌。十來分鐘前,我從早餐店出來,眼見一輛黑色轎車在人行道上橫衝直撞,行人避之不及。而那個小姑娘就站在路邊,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或許是她模樣太過童真,我在本能驅使下衝上去將她推開……
嗬,薑南,原來你還是一個善心人士!
麵前人頭竄動,醫護人員已將“我”抬上擔架移至救護車。車門關閉,“唔哩唔哩”急速遠去。
我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再次嘗試觸摸身體,空空虛無,沒有任何實感。
原來“死亡”並不驚天動地,瞬間的事。我曾無數次設想這平庸的日子會如何結束,直至它真的到來,倒也沒多少傷悲。死,似乎猶有遺憾;而活著,又實在沒有多少可喜。
時間好似過去了許久,那小女孩才飛奔返回,臉上焦急更甚。
“南南,我去了守界官的辦公處,但他不在!守界官是連接新世界和人間的管理人,找不到他,我沒有辦法與上麵聯係!”
“怎麼辦?如今沒有引渡人引你去新世界,靈魂不能無主飄蕩!時間長了,會對這一世的記憶有損傷!”
她四顧張望,急匆匆朝馬路對麵跑去。再回來時,手裡端著一盆植物。那綠植青青蔓蔓,枝上的果子蓬鬆綿軟,像一個個小氣球般。
“南南,你不如暫時寄托在這唐棉花中。之後的事,我們再想辦法!”
我開始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從這刻起,“我”不再是薑南,我成了一株植物。
七日後,靈堂。
作為一盆綠植,“我”被安置在薑南的照片旁。這實在是個很好的視角,可以看儘每個來與我告彆的人。
這七日裡,姥姥始終沒找到守界官。我也從她口中得知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原來人死時,靈魂會有引渡人引領去往“安養世界”,那裡生活的人也稱它為“新世界”。
去到新世界後會由審判神官判定前生善惡,善者可以選擇轉世投胎或保存記憶居留新世界。
新世界無邊無際,巍巍峨峨共有七十二層。
惡魂由審判神官判定投胎為動物亦或居於底層,同在人世一樣汲汲營營。
在那裡靈魂除了不生不死,疲勞饑餓之感皆有,而善者根據功德等級去往中上層。姥姥說上層世界如夢似幻,凡是在人世間求而不得的,在那裡都可得到滿足。
我驚異於靈魂還要工作的苦相,為自己身後還要淪為“社畜”而擔憂。
而姥姥去世後,選擇停留新世界。她在那裡做儘各種雜事,放棄假期,足足十五年,才換來回人間探親一周的獎賞。
靈魂歸來人世本是不能向凡人言明的,可惜姥姥途中發生意外。她的靈魂本該由設置好時間位置的機器直接傳送至小女孩體內,但神官輸入時間出錯,以致靈魂進身時反應不及,驚慌無措;又碰上惡意肇事的司機,才有了我車下救人那一幕。
“神官也會犯錯麼?”我當時發出疑問。
姥姥神色平靜,“上麵下麵都一樣,時間久了都是兒戲。”
而我死去時,身邊並無引渡人守候,所以我的身故可能是個意外。我本不該在那一天那一刻死亡。
隻是不管如何,如今我的肉身已經化作一團灰燼,隻留意識居於唐棉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