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此言，當時周懷溪是實實在在被驚了一跳——當然，她那時就已經習慣了含蓄內斂不喜形於色，沒有真的跳起來。

年幼時母親對她說，做人要克己複禮；入了師門後，長老教導她出門在外要謹言慎行。

周懷溪從來不敢想象，居然有人見了旁人的第一麵，就要讓人請自己吃東西的。

而周懷溪本來應當不予理會，可她又想到她還有求於他們琉璃宮，就應下了。

反正也就一盒糕點而已，不算什麼，司愉青也不一定以後會來風滿樓。

她垂眸道：“但有一個條件，我想借你的一件防身法寶用幾日。”

雖然司愉青才十一歲，但乾坤袋裡，法寶琳琅滿目，足足有幾十件上品靈器，件件都是稀世之珍舉世罕見。

他當即就大手一揮，欣然答應。

五年過去了，周懷溪還能記得當時那個豪爽的畫麵。

她暗暗腹誹：“果然人和人生來就是不一樣的。”

隻不過，周懷溪看著司愉青那花花綠綠一身衣服，還是有些一言難儘。

怎麼有人審美還能倒退回去的？

她明明記得，司愉青當時穿的衣裳隻有一兩種顏色，簡單淩厲，頭上的玉簪溫雅彆致，長著很討喜的一張臉，眼眸特彆明亮，像是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

雖還沒長開，但也難掩身為富家子弟的矜貴從容。

琉璃宮那群人，年紀都不算太大。

周懷溪既借了人家的法寶，作為回報就帶著他們一起遊曆了半個月，一起降妖除魔，收獲頗豐。

像是在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

因周懷溪時常默不作聲，也不偷聽小孩子之間的講話，所以有她沒她好像都一樣，他們相處的倒還不錯。

而她成功獵得了火熔怪後沒過多久，就立刻跑了。

不是因為不想給那盒糕點，而是一些彆的頗為微妙、甚至有些難以啟齒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話，周懷溪希望司愉青這輩子都彆記起來那件事。

她神色淡然地抬頭，卻猝不及防和司愉青對視上了。

他不動，她也不動，兩個人就這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不發一言。不知道司愉青在想些什麼，但周懷溪卻隻是放空，甚至都沒察覺到自己在和他對視。

靜默半晌，司愉青喉嚨一緊，率先收回視線。

神機真人笑道：“原來如此。柳祈，那你回頭去拿盒糕點給司愉青。”

司愉青卻偏頭問道：“柳師姐？”

神機真人道：“怎麼了嗎？”

司愉青嘴角勾了下，笑得人畜無害：“柳師姐固然很好，但是欠我糕點的不是柳師姐。解鈴還須係鈴人，送糕還須欠糕人，你說呢，懷溪姐姐？”

神機真人：“……”

周懷溪：“……”

其他弟子：“……”懷溪姐姐？？

柳祈茫然道：“周懷溪你騙我，你明明跟他認識！”

無奈，周懷溪也沒想到他這麼直接，大堂裡就點了她的名，於是硬著頭皮上前一步，道：“……我的問題。糕點我今晚送到你屋裡。”

見狀，司愉青爽快道：“好！”

神機真人搖了搖頭，似乎在思忖為什麼周懷溪會和琉璃宮少宮主認識，而且看起來如此相熟。

那邊施文柏冷不防，幽幽開口：“糕點隨時都可以送，那我娘和我阿姐的命怎麼辦呢。”

原本大家都沉浸在那句“懷溪姐姐”裡，突然被打斷思緒嚇了一跳，有人嘟囔道：“我靠，這人怎麼陰魂不散的。”

神機真人再順著胡子搓了兩下，道：“既然司愉青也在這，那我今日索性就一並說了。誠然，每個人的人命都是命，我們風滿樓也不常和大家講‘利’之一字。可柳祈靈力高強，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她活著，日後能救的人可以數以百計。”

眾人皆認真聽著。

周懷溪抬起頭。神機真人頓了頓，又道：“世道就是如此，我知你們都覺得二選一殘忍，但你們外出除魔降妖，二選一再常見不過。甚至以後你們還會麵臨三選一、四選一的境況，施文柏，你的母親對你來說是至親，然而對懷溪來說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一，但柳祈對於懷溪來說，不僅是同門還是私交甚多的好友。昨日那種情況若換成是我，我也會救柳祈。”

“施文柏，我且問你，若當初讓你選，你救你母親還是救柳祈？你必然是救你母親的。人人都有私心，是你犯了宗門規定將人領進來，你不必也不該怪你大師姐。”

施文柏握緊拳頭，沉默不語。

神機真人歎了口氣道：“念你剛失至親，便不罰你了去關禁閉了，隻是日後你還要謹言慎行，你可知道？”

殿內明亮如初，但氣氛沉重，眾人齊齊靜默。周懷溪好似並不在意，無視了一道道投來的目光，依舊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