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俄瑞納(1 / 2)

546世紀史 華將及 3763 字 1個月前




俄瑞納躲在他的工作間裡,他在完成一件普通的雕刻作品,這個作品在某個不知不覺的步驟中出現了問題,導致它現在看上去並不使他感到喜歡。

“我一度不想做了,但還是繼續做了。”他對朋友說過,“每次我都花費很漫長的時間,這會在藝術界有什麼好評……算了,這並不重要。”

白色的粉末粘在了他毛發繁密的臉上,粘在了他的發梢和絡腮胡上,有些甚至糊住了他的眼鏡。他不得不停下來去清理遮擋視線的東西。他好久沒有去理發店了,自從前些日子的政變,大家都不太敢隨意出門了。年輕人們總是熱血昂揚,而俄瑞納也早就不那麼年輕了。

俄瑞納沮喪地抬頭看他的雕像,室內的燈並不刺眼也並不昏暗,正好能將雕像的全貌展現在他麵前。

那是一個學生的白色雕像,用大理石雕的。它穿著一身大學的學術袍,頭頂的博士帽壓著散亂的卷發,它像是在匆匆趕路的過程中被人呼喊而回過頭去。

俄瑞納繞著它走了一圈,又對著旁邊的泥雕反複比對。這個雕像完成了一大半,但越到後期,俄瑞納就越無法讓它變得滿意,或許是一開始就沒有確定好它想表達的東西。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走向桌子拿回工具。但等他走回去的時候,雕像突然發出了一連串可怕的開裂聲。

“等等!怎麼會?哪裡?”他害怕地下意識扶住了它,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在他的保護下雕像還是會開裂。

齏粉大量地飛揚在空中,讓俄瑞納回想起在工坊上學的時候,他的同窗總喜歡捉弄人,把槽裡的粉渣全部吹到他的臉上。

俄瑞納感到一個堅硬的東西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扶在雕像身上的手拿開,然後他耳邊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無論您有多慌張,請您把手拿開吧,雕刻師,您這樣我沒法動了。”

俄瑞納驚呆了,他看見白色的大理石雕像動了起來,學生輕盈地從底座上走了下來,踩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您彆害怕。”雕像像人一樣自然地擺了擺手,“我是大理石。”

俄瑞納試探地碰了碰學生的手臂,無論是手還是衣袖都是硬的,大理石的質地沒有改變,但是它就是奇跡般地動了起來。他手足無措地舉著銼刀,眼看著學生靠近他。

“您是俄瑞納,全職雕刻家。”學生動了動手,甩了甩袖子,那堅硬的大理石如同真正的布料一般輕盈地甩動了起來,“您彆害怕,我並不是人類害怕的神鬼。”

她自顧自地開始在工作間裡走動,將俄瑞納留在原地。

“那個,你,你叫什麼名字?”俄瑞納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問自己的雕像這個問題。

“我沒有名字,我是大理石,如果您需要,您可以用您準備的名字,娜塔莎,或是勞爾。”學生轉過頭來,她用那雙不精細的眼睛盯著俄瑞納看,“您應該更喜歡勞爾。”

“你,你都知道……”俄瑞納緊緊攥著桌角。

“我們知道所在地方的一切。”勞爾隨手從架子上拿下一把小刷子,在自己留過白粉的木架上刷了刷,又在自己身上刷了刷,“坐下來吧,我是來幫您的。”

俄瑞納審視著雕像:那張麵龐非常溫和,和他雕刻時所想的一樣;體型勻稱,是他一比一測量出來的;它的身體和動態都沒有什麼問題,隻是神態略顯得不平和、不真實。

他正在使自己的好奇心戰勝恐懼,試圖讓自己相信從不相信的東西成為了現實。

俄瑞納苦笑了一下。

“你動了,你真的動了,大理石居然會自己動,這怎麼可能……”

“您不知道的東西很多,您會逐漸知道的。”大理石用一雙空洞的眼睛正視著他,嘴唇微微張開,但是沒有隨著說話的動作而活動,聲音像是直接從口中的空腔裡傳出來的一樣。

“比如說?”

“無機物一般不會出現在人類的視野裡,除非有什麼危險的事情要發生了。除了我以外,許多無機物都開始與人合作,因為我們都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等等,等等,這是什麼意思?無機物是有意識的?我手上的刀,我的餐桌,其實都是有意識的?”

“對,但我們平常沒必要為人所知。”她說,“事實上,人類曆史的見證者是我們,我們遍布於一切空間,而我們的意識與人不同。也就是說,我現在與您交流就已經竭儘所能了,但儘管如此,我還是要出現,因為變局將要出現,到時候我們也無法幸免。”

“所以您得留下我。”勞爾說,她的語氣沒有波動,冷靜得與人類不同,“如果您不想看到您的世界崩潰的話。”

“這樣啊……”俄瑞納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了,就像夢中會把離奇的法則當成常理。

他用帶著手套的手往自己頭上打了一下,白粉把他棕色的頭發染白了,飄飄揚揚地飛進了他的眼睛和嘴巴裡。他衝向廁所抹了把臉,頭上的疼痛和冰水的刺激讓他神經突突地跳著,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了。

“好吧,好吧,那麼勞爾,你就留在我家裡吧。”他捧著毛巾邊擦邊走,走到勞爾身邊,“你要做什麼呢?我還可以做我的雕塑嗎?”

“您不能在我身上動手腳了,反正您對我並不滿意,您大可以放棄您的這件作品,讓我以這樣的身份成為您的幫手。”

“不,不……算了……你還是我的雕像,隻不過,我不會再修你了。”

於是勞爾就留在俄瑞納家裡了。

其實勞爾來到這裡的原因也很明確,俄瑞納也知道這一點。最近維希斯實在不太平,似乎整個格萊茵大陸都在因為某些風雲而惴惴不安。也許不久之後就會發生戰爭,到時候俄瑞納肯定免不了兵役的折磨,他不怎麼好的身體和精神也許會使他在戰爭中和千千萬萬的士兵一起化為齏粉。他在考慮去大洋對岸,那個繁榮且和平的地方已經吸引了他同時代的很多人移居,雖然他還沒決定下來,但現在或許就是他做出選擇的時候。

“勞爾,玻璃碎了。”

二月的某一個下午,俄瑞納在客廳裡查報紙,正對著他的窗戶被人惡意打碎了,幾塊石頭飛進來,滿地都是碎片。

精力旺盛的年輕人有使不完的勁,也有想不完的念頭,他們針對俄瑞納肯定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一個無辜的被波及到的小市民,而是因為他雕刻家的身份。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勞爾從工作室裡探出頭來。

“可能因為我是一個和平派吧,這個年代不需要和平派。”

“您發表政治立場了?”

“沒有,但是這個年頭沒發表過政治立場的都是和平派。”

俄瑞納拿了掃帚把玻璃全部掃乾淨,他拉出了堆在工作室深處的幾塊木板把窗子遮起來,然後他給玻璃店家打了個電話,說明了情況之後,老板說很快就會有人送過來安裝。

此時勞爾已經跑到客廳裡來了,她開始在客廳裡走來走去,摸來摸去,不顧俄瑞納的阻止,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俄瑞納,去廚房躲起來。”她突然說。

俄瑞納不知所謂但是本能地覺得應該聽她的,隨即在他衝進廚房的一瞬間聽見了來自窗戶的一聲巨響,有人在叫,然後什麼東西被打碎了。他探出頭去,他看見一個持槍的年輕男人高喊著什麼從門口衝進來。

“頭縮回去,當心子彈!”勞爾說。

隨著幾聲槍響和驚懼的叫聲,下一秒那個年輕人就被製服在地,勞爾的右手飛了出去,在地麵上砸得粉碎。她左手拿著槍管,用腳踩著暴徒的背部,四周一片白粉飛揚在空中。

“你是什麼東西!”

勞爾用槍柄狠狠砸向暴徒的後腦,男人失去了意識。

俄瑞納此時正蹲在廚房的櫃子前麵,抱著頭。他滿身是冷汗,渾身顫抖著,控製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臟。

“俄瑞納,可以出來了,接下來是你的事情了。”地上的大理石碎片慢慢糅合在一起,以一個不太美觀的樣子重新接回了勞爾的手肘上,她走到廚房,碰了碰俄瑞納的腦袋,架著他的肩膀把他拉起來,拍拍他的手臂。

“哦……哦……”驚魂未定的俄瑞納回過神來,他緩慢地走到一片狼藉的客廳裡,他在座機前用顫抖的手打了報警電話,然後依次檢查的設施的傷亡問題。

“看來我還得再配一扇防盜門了。”

“看來您比您想象得更有名氣。”

“是啊,我應該意識到的,畢竟我也是開過個人展的……”

“俄瑞納,離開維希斯,到大洋對岸去,局勢不對了。”勞爾說,她已經回到了工作室,“北邊圖伐亞的公爵有奪權之心,和新生的維爾維亞勾結打算引狼入室;維希斯的局勢有目共睹,伊莫特一旦分裂,馬上侵略戰爭就要爆發了;東方更是一片混亂,連城內部衝突加劇,南北曉國的統一也會引發戰爭。”

俄瑞納正坐在桌前,拍了拍報紙上的粉塵,聽到這番話他驚異地望向工作室的門,一時不敢相信。他自詡關心時事,消息通達,但是沒有人會想到真正的戰爭即將爆發。他又低下頭看到那一派祥和的頭版產生了一種令人恐懼的錯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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