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受國之垢(2 / 2)





打壓太上皇的權威,不僅是天子需要的,也是朝局穩定所需要的。

換句話說,這份罪己詔,他遲早都要下。

那麼,與其如此,還不如在土木堡,就順勢承認下來,還能搏一個感念將士死國的名聲。

這件事情,可謂是真正的陽謀。

即便他不去祭奠死難官軍,入了京城,到了奉天殿,這份罪己詔,一樣要下。

但是……

眼見成敬欲言又止的模樣,朱祁鈺嘆了口氣,道。

「你是不是想問,朕為什麼不等太上皇回京,再將儀注給他?」

前頭說了,這次迎復的儀典繁雜無比,細節千頭萬緒,各處所需用到的文書,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如果朱祁鈺想,完全可以挑一點小毛病,打回去讓禮部重改,這樣一直拖著,隻要確定不下來,就不會送到朱祁鎮的手裡。

等他真正到了京城,再知道這些,想要做什麼也沒有可能。

但是現在,借著土木堡祭奠死難官軍的藉口,朱祁鎮佯裝愧疚悔恨,反過來將了一軍。

他在祭台之上,當著所有文武大臣官軍將士的麵,說出這些話來,一是為了搏一個知錯悔悟的好名聲,二也是如成敬所說,裹挾朝議,威脅天子。

自古以來,聖人講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朱祁鎮擺出這樣的態度,又自降身段,用最決絕的態度,要回鳳陽祖陵自囚,就是要把事情做絕。

事實上,如果他說,歸於京師後,自禁於南宮悔過。

那麼,朝廷上說不定就順勢答應下來了。

但是,他張口就是要廢去帝位,自囚祖陵,這明顯就過了。

所謂過猶不及,畢竟是太上皇帝,身份高貴,已經將認錯的態度擺的如此之低,還對他咄咄逼人,就顯得過於不近人情。

而且,從程序上來說,廢帝之事,極容易牽扯到篡位謀逆,對於朝臣來說,能不碰就不碰。

所以,朝臣們不可能同意這件事情的。

朱祁鎮故意當著所有人的麵這麼說,就是為了讓消息儘快散播開來。

宣府距離京師並不算遠,快馬疾馳,要不了一日的光景,便能夠到達,那麼多人聽著,消息根本就不可能封鎖的住。

隻怕此刻,朱祁鈺接到消息的同時,朝中的諸大臣,也該接到消息了。

不出意外的話,此刻懷恩應該已經見到,從宮外趕來的諸大臣了……

此處沒有旁人,成敬猶豫了片刻,也就大著膽子點了點頭。

按理來說,他不該質疑天子的決斷。

但是,疑惑就是疑惑,對於成敬來說,無論疑惑還是認同,他都會毫不遲疑的執行,但是,他的疑惑並不會因此而消失。

司禮監掌印太監,不是一個隻會執行命令,完全不會思考的人,能夠勝任的了的。

事實上,在成敬看來,將罪己詔落到實處,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至於大同城外,太上皇和迎復的大臣發生的衝突,他是否要用蒙古護衛,都是小節。

甚至於,這種事情發生的越多,群臣越是會對太上皇離心,對於天子來說,反倒是好事。

完全沒有必要,現在就把最終的儀注和草詔給亮出來,縱然是逼迫太上皇去了土木堡祭奠。

但是同時,也讓天子陷入了被動之中,甚至於,從客觀上來說,還替太上皇挽回了一些聲名。

對於成敬的這個疑問,朱祁鈺沒有說話,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

「朕心難安!民心難安!」

土木堡之變,最無辜的人,便是那二十萬白白犧牲的將士們。

朱祁鈺當然能夠冷靜的衡量利益得失,但是,有些事情,並不能僅僅看利益。

雖然常言道帝王無情,但正如道家所講,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帝王的無情,並不是冷漠自私的隻為自己考慮,該是胸懷大愛,澤被萬民,為政以德,以本仁育萬物,以本義正萬民。

二十萬戰死的官軍將士,如果不能絲毫觸動朱祁鈺這個天子的心弦,那麼,他和朱祁鎮有何區別?

所以,那二十萬將士,需要這一祭!

這不僅是朱祁鎮虧欠他們的,更是大明虧欠他們的,朱祁鈺接下了這個皇位,成為了大明的君王,也就接下了這份因果。

為了了結這份因果,不僅他要逼朱祁鎮去祭,他自己也要祭奠,所以這三日,他素食玄衣,焚香靜坐,虔心以慰二十萬英魂往生。

這一切所為者,但求己身心安!

土木之役,儘管國庫捉襟見肘,但是,朱祁鈺依然堅持厚賜所有戰死的官軍,該襲傳職位的一律襲傳,立過功的一律晉封,該有的賞賜,該有的榮耀,他都給了。

所剩的,便隻有大明欠他們的一句道歉,這句話,必須要朱祁鎮來說!

這一祭,因果了結,土木之役,才算是真正圓滿。

至於第二點……

還是那句話,天子當胸懷博大。

放任朱祁鎮一路丟人現眼,變著法的逃避錯誤,固然,會讓他的形象進一步被敗壞。

但,敗壞的僅僅是他的形象嗎?

不,真正失去的,是萬民百姓,對於朱家的信任,對於朝廷的信任。

對於萬民來說,高高在上的政治,尊貴的太上皇,乾綱獨斷的陛下,距離他們都太過遙遠。

他們看到的,是朝廷出兵二十萬,全軍覆沒,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哪怕是認一句錯,給個說法。

百姓們是很容易滿足的,他們期待公理,期待青天,期待聖明天子,他們所需要的,僅僅隻是一個道歉。

土木一祭,挽回的不僅僅是朱祁鎮的形象,更是大明朝廷的形象。

所以,哪怕這會使朱祁鈺自己陷入些許被動,又有何妨呢?

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雖然天子所言,隻有短短的八個字,但是,成敬何嘗會聽不懂?

這八個字,重逾千鈞,讓成敬心中百感交集。

深深的叩首在地,成敬的聲音從內而外透著一股崇敬,道。

「聖德之君,無過陛下!內臣,為天下賀!為萬民賀!」

朱祁鈺沒有說話,將兩份文書,擺在檀香燃儘的香爐前,對著歷代祖宗的牌位,俯身三拜,然後轉身,邁出了奉先殿。

外頭,懷恩已經匆匆趕回,在門口不斷的張望著。

「皇爺,六部,內閣,都察院,還有範都督,任侯,焦駙馬等一乾人等,皆在外求見,除此之外,宮外也多了不少的官員和各家的仆役,都守在外頭,等候消息……」

見天子邁步出來,懷恩立刻急急的稟報,他出去的時候,其實已經有所準備,但是也沒想到,場麵會這麼大。

然而,天子隻抬了抬手,臉上的平靜和自信,便頓時讓懷恩有些驚慌的心緒安定下來。

「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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