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九章:私情與大義(1 / 2)





於府的書房當中,俞士悅和於謙相對而坐,香爐紫煙裊裊騰起,扶搖直上。

良久,於謙開口道。

「整飭軍屯,原本就該兵部出力,陛下愛重於我,已然替我擋下了諸多風波,但是,陛下並非無所不能,對於諸王宗室,陛下的身份始終隻能震懾,而不能過分切責。」

「所以,就需要有人,一處處的去攻破各地的藩籬,將朝廷的大政,真正的推行下去。」

「這個人,隻能是於某!」

這番話,於謙說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猶疑。

俞士悅沉默著,道理他當然都明白。

自古以來,改革必然伴隨著你死我活的流血犧牲,雖然說,整飭軍屯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能算是真正的製度改革,更多的像是撥亂反正。

但是,觸動了大批人的利益這一點,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既然如此,想要通過和平的方式來解決,就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在巡視諸邊,看到了邊境糜爛的場景之後,於謙就下定決心,要整飭軍屯。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打算好了,要賭上自己的一切,性命,官位,乃至於名聲,去替朝廷剜掉這顆毒瘤。

所以,他可以不顧朝野議論,將兵部攬於他一人之手,對於勛貴的彈劾攻訐,置之不理,冒著風險,決定親自前去伊藩。

隻是,就像於謙說的,雖然他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決心,但是,天子卻明顯不願將他當做犧牲品,因此屢屢回護,替他承擔了大部分的壓力。

兵部重組,天子允準的同時,又塞進去了李實等人,以平息朝堂輿論,勛貴彈劾攻訐,天子一邊按下不提,一邊通過種種手段,迫使勛貴低頭配合,為此不惜恢復了成國公的爵位,允準了太子出閣備府。

這次藩王反彈,天子亦是動用了岷王和襄王打擂,又召了伊王進京,以震懾諸王……

這一樁樁一件件,固然是天子為了更順利的整飭軍屯,但是也更是對於謙的愛重。

可是,畢竟人力有時窮,身為九重天子,萬乘之尊,也有無奈之處。

便如勛貴世家,畢竟是國之功臣,又是武臣的代表,打壓過甚,便會文武失衡,無人可用,若臨戰事,則國家危矣。

所以,既要維持朝堂平穩,又要讓勛貴吐出吞下去的利益,其中分寸實難拿捏。

若非因勢利導,以寧遠侯為威,以成國公府爵位及東宮幼軍為誘,引得兩大公府及太上皇一黨四處奔走,想要讓那群勛貴讓步,難比登天。

而到了藩王這裡,難度隻會有增無減。

勛戚的根基,好歹還都在京城,但是藩王,卻四散各地,強龍不壓地頭蛇,在自己的封地裡,哪怕藩王有再多的限製,也是妥妥的地頭蛇。

何況,宗親大義,這一條就能讓天子束手束腳。

身為天子,不能過分偏袒宗親,這是自然,但是,如果連自家親戚都不回護,過分苛責,豈能讓天下百姓相信,天子有情有義?

更不要提,如今的諸王大多都是天子長輩,即便是有尊卑之別,可長幼之分也不能完全忽略。

所以,伊王鬨了那麼大的動靜,天子也隻能召入京中申斥,襄王被宗室子弟聯合彈劾,又有代王,岷王舉告,兵部舉證,他也隻是被奪去大宗正的職位,禁足十王府。

各個藩地有那麼多的藩王,天子不可能每一個,都像對伊王一樣召入京中,更不可能每一個,都像襄王一樣多方算計。

天子的態度已然擺明了,但是,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君當君為,臣當臣為。」

片刻之後,俞士悅輕輕吐了口氣,說出了幾個字。

如於謙所說,在整飭軍屯這件事上,天子已經承擔了君王應有的擔當,甚至,猶有過之。

剩下的,該是底下諸臣去做的事,也隻能是諸臣去做,作為兵部尚書的於謙,當仁不讓!

眼瞧著俞士悅終於認可了他的想法,於謙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

「不錯,所謂君明臣賢,陛下乃千古明君,如今君既已明,臣豈可不賢?」

「話雖如此,可你……」

道理是道理,但是想起於謙的這副性子,俞士悅還是有些擔心。

於謙這個人,性格剛正,向來不善妥協,往常在朝中還好,他有聲望,有功勞,有天子的愛重,幾乎是百無禁忌,呃,雖然時常挨罵,禁足,罰俸……但是都不傷及根本。

但是,一旦出京,麵對諸藩王,可就不同了。

宗親和文臣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體係,於謙的影響力,在藩王那裡能有幾分,需要畫個問號。

若是他的行為太過強硬,這幫藩王膽子大起來,不是沒有可能做什麼出格的事兒。

於謙一眼就看出了俞士悅的擔憂,苦笑一聲,道。

「仕朝兄放心,於某豈是那般衝動之人?」

「陛下你都敢天天招惹,何況這些藩王……」

俞次輔撇了撇嘴,一副你自己心裡沒點數的表情。

於謙愣了愣,片刻後,嘆了口氣,道。

」陛下和這些藩王,豈可相提並論?」

「於某是為了整飭軍屯,又不是要整頓宗務。」

「陛下胸懷天下,仁慈寬恕,偶有直諫,雖動怒意,卻始終留有餘地,這一點於某清楚,各地藩王盤踞封地,經營多年,性情各不相同。」

「此次伊藩之事,陛下給我提了個醒,伊藩跋扈至此,亦可召伊王父子進京,化解伊藩困局,那麼,對於其他諸藩,自然也並無一定之法。」

「所以,仕朝兄大大可不必擔心,於某若能出京,自然是剛柔並濟,進退有據,不會魯莽行事的。」

這番話說的還算合理,不過……

俞士悅皺著眉頭,往書房外瞥了一眼,道。

「既然如此,那你將璚英叫回來做什麼?」

這……

於謙一時語塞,良久之後,他嘆了口氣,道。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仕朝兄的慧眼。」

「不瞞仕朝兄,此次出京,凶險難測,雖未完全確定,但是,我也想著,能夠一心為朝廷辦事,可璚英,冕兒還有康兒這幾個孩子,雖未入朝,可隻怕待我離京之後,也會捲入朝爭之中。」

「所以我想著,過上幾日,讓冕兒帶著康兒,璚英,回三台山老宅住一段日子,對外就說,老夫人病了,讓幾個孩子回去探望探望,京中便隻留幾個人手,守著府邸便是。」

於謙祖籍杭州西湖,三台山是於氏一族的祖地。

所以說,這就是下嫁的好處了。

要是於家結親的是同等地位的府邸,人家的兒媳婦,哪能說回娘家回娘家,說回老家回老家。

說到底,於謙再是一心為國,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自己身在朝堂,明槍暗箭經歷過無數,但是,自家的幾個孩子,卻始終不願他們捲入朝堂當中,受這勾心鬥角之苦。

俞士悅聽了這番話,心中一陣複雜,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問道。

「所以,你一直不讓於冕參加會試,就是在顧慮這個?」

這件事情,之前俞士悅就一直不明白。

於冕的才學能力,雖然不算上上之選,但是,中試的可能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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