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話,朝中的那些七卿大臣,應該也早得了消息,被暗中敲打過了。」
「上頭不願意說話,中間的人拿了好處,底下的人又大多不在,自然翻不起什麼風浪。」
明顯的聽出太上皇的口氣不太高興,於是,朱儀想了想,道。
「陛下,依臣想來,這事恐怕也沒這麼好解決。」
「如今京中的禦史的確不多,但是,等到消息傳到各地,隻怕在外巡視的那幫禦史們,可不會安分。」
大明的科道官員,向來不是好惹的。
仗著自己的手裡,有風聞言事和諫諍君上的權力,可以堪稱是肆無忌憚。
這一次,天子明顯是要限製他們的諫諍權,這種狀況下,這幫人不反抗才怪。
當然,會不會的兩說,既然是在太上皇麵前,自然是要撿他老人家喜歡的聽。
對於太上皇來說,最愛聽的,自然就是天子遇到麻煩的時候。
不過,這一回,朱儀說完之後,太上皇卻並沒有什麼反應,而是皺著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見此狀況,朱儀雖然心有疑惑,但是,卻也識趣的閉了嘴。
一時之間,重華殿中靜悄悄的。
片刻之後,朱祁鎮似乎終於想到了什麼,自言自語道。
「原來如此,朕明白了……」
聞言,朱儀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卻見太上皇的神色莫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陛下,您明白何事了?」
「宋文毅!」
朱祁鎮將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輕聲開口道。
「朕明白,皇帝為什麼要調他回來了!」
「遼東鎮守太監,內閣的王翱,之前就是在遼東,朕沒記錯的話,當初王翱仗劍守城,被言官彈劾,是宋文毅替他說了好話,最終,他才免於責罰。」
「他們二人,一向交情不淺!」
「此番,皇帝調宋文毅回京,並不是真的信任他,也不是想讓他接替成敬,而是想要幫王翱繼續站穩腳跟,同時,製衡在內閣當中權勢越來越大的俞士悅!」
所以說,當了這麼多年皇帝,朱祁鎮到底還是有點底蘊的。
至少,朝廷上下的政務,他都是清楚的。
「製衡俞士悅?」
朱儀有些疑惑。
於是,朱祁鎮繼續道。
「不錯,雖然王翱此次栽了一個跟頭,但是,內閣還是要用的,既然如此,王翱這個首輔,就還得拉攏著。」
「但是,皇帝不許他沾手清流,又不讓他在朝中培植勢力,那麼,王翱想要穩住自己的位子,就隻能靠內閣的整體力量。」
「問題就在這……」
「一個本身在朝中人脈不廣,又剛剛經受了彈劾,失去了閣議,又暫時失去了分票權的首輔,該如何壓服內閣的其他閣臣呢?」
「尤其是,還有這麼一個強勢的次輔在!」
這番話,看似是在對朱儀解釋,但是,實際上,也是朱祁鎮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俞士悅本就在朝多年,入閣之後,和張敏關係一直頗佳,在外朝當中,他也頗有聲望,更重要的是,他跟於謙素來關係很好,朕記得你之前對朕說過,這段時間以來,俞士悅在很多政見上,也和於謙不謀而合,這就說明,他們二人已經不是單純的私交,而是開始轉變成政治盟友。」
「這種情況之下,俞士悅在內閣中有勢力,在外朝中有盟友,而且,還身兼太子府詹事一職,哪怕他自己不想搶王翱的風頭,可在他的襯托之下,王翱隻會越來越沒有存在感。」
「所以,這個時候,王翱能夠依靠的就隻有……」
「聖寵?」
這個時候,朱儀也『反應』了過來,略有些驚訝,道。
「不錯,聖寵!」
朱祁鎮得意的點了點頭,道。
「內閣說到底,依仗的是天子的權勢,王翱這個首輔,既然靠不了別的,那麼,隻要拿到了聖寵,依舊可以壓服整個內閣。」
「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時候,王翱外無強援,內有強敵的情況下,天子將宋文毅調入京中,其實就是想通過宋文毅,徹底將王翱收入囊中。」
「原來如此……」
朱儀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一臉嘆服,道。
「陛下果真聖明,朝堂上的所有蛛絲馬跡,都逃不過您的法眼!」
麵對這番恭維話,朱祁鎮卻隻是擺了擺手,道。
「如此一來的話,那朕原先的想法,恐怕就要改一改了。」
看著朱儀露出的疑惑之色,朱祁鎮解釋道。
「雖然朝野議論,宋文毅是為了接替成敬回來的,但是,朕最初並不這麼覺得,因為宋文毅此人,當初和金英有舊,借著金英的關係,朕對他也算頗為看重,這才遣他出鎮遼東。」
「隻不過,他出京的早,所以,這層關係知道的人不多,可即便如此,皇帝對他,也不會不防,就算調他回來,也不會讓他接觸朝政。」
「但是,想通了剛剛的這一節之後,朕的看法就改變了,既然皇帝看重的,是宋文毅和王翱的關係,而如今他想要限製科道,又需要內閣來調和內外,那麼,就必須得讓宋文毅擔任要職。」
「不然的話,宋文毅回京,就毫無意義。」
「當然,掌印太監肯定是不可能的,除了掌印之外,一個懷恩,一個舒良擔著秉筆太監,所以,宋文毅這次回來,大抵是個司禮監少監……」
擰眉思索了片刻,朱祁鎮忽然招了招手,對著內侍吩咐了兩句。
隨後,在朱儀一頭霧水的目光當中,幾個內侍迅速在桌案上,鋪開了一層宣紙。
朱祁鎮提起禦筆,沉吟片刻,揮毫潑墨,在上頭大筆一揮,寫了兩個字,隨後,又命人拿出一枚私印,蓋了上去。
待得墨跡微乾,朱祁鎮才命人,將宣紙送到朱儀的麵前,道。
「你此次回去之後,想個法子,當麵將此物交給宋文毅,就說是朕賜下的,別的不必說,且看看他的反應,然後再來回奏!」
朱儀看著麵前宣紙上的「忠毅」二字,並未多說什麼,隻是拱了拱手,道。
「臣遵旨!」
於是,朱祁鎮點了點頭,道。
「你上次對朕說的,軍府之事,朕考慮過了,如今的英國公府,的確力顯不足,所以,你若覺得有把握,去做就是了,但是勛衛之事,且放一放,朕知道,各家勛貴都上心著這件事。」
「但是這件事上,朱鑒說的對,畢竟涉及禁衛,不可操之過急,朝廷不是已經遣了人去邊境遴選嗎?待到他們回來,開始真正編製幼軍之事,再順勢提起此事便是!」
「是……」
聞言,朱儀眸色一凜,但是,仍舊隻是拱手領命,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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