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八章:翻舊帳~(1 / 2)





殿外開始飄起零星的小雪,殿內的地龍將整個大殿燻烤的暖烘烘的,然而,內閣的兩位大臣站在原地,心中卻不由捏了把冷汗。

他們當然是看過這本奏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於謙離京許久的緣故,還是他對京師的形勢判斷有誤,總之,這份奏疏即便是在他們兩個看來,也有些過於冒犯了。

「……夫天下者,陛下之天下也。」

「陛下為君父,百姓為臣子,父愛之子,莫有其深也,君愛之民,亦當如是。」

「臣巡河南,湖廣等地,見百姓凋零,萬民貧苦,連綿數裡,無一男丁,婦孺掙紮,乞討果腹,胥吏尖利,盜匪橫行,地方官府庸弱無能,弊病叢生,衛所官軍或勾連地方,欺壓百姓,或遭侵吞軍餉,逃役多矣。」

「想太祖立國之時,雖百廢待興,然四民各安本位,海內安樂,臣思之良久,以為國家之計,在內不在外,當今之時,休養生息,革除弊病,方為國之本也。」

「陛下聖明仁慈,當以萬民之心為心,萬民之計為計,豈可因一時之氣,再興戰事?」

「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土木一戰殷鑑在前,陛下理當朝乾夕惕,此臣昧死竭忠,惓惓為陛下言之。」

「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悉決於陛下一念,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為此具本,謹具奏聞。」

不得不說,於謙還是於謙,朝野上下儘皆忌諱不提的事,他是絲毫都不怕。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這一番話說下來,就差直接了當的說,民間凋敝至此,陛下您若強行開戰,就是在重蹈太上皇的覆轍……

別的人不知道,但是,朝中重臣幾乎都心知肚明,如今天子,對於太上皇的態度,頗帶著幾分輕蔑瞧不起。

於謙這麼明目張膽的將天子和太上皇相提並論,這簡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這份奏疏當中,於謙的態度十分鮮明,那就是,未來數十年內,國家之計在於革除積弊,休養生息。

這也就意味著,不僅僅是現在不能開戰,以後也不能打,這無異於直接掐掉了天子建功立業的念想。

別的不說,就光是這兩條,看的都夠人心驚膽戰的了。

更何況,於謙在奏疏當中,將地方的狀況形容的殘破不堪,動亂不已,初初讀之,說一句亡國之相都不過分。

這不是明擺著打天子的臉嗎?

固然,土木一役讓民力耗竭,但是,到了現在,天子畢竟已經登基兩年多了,民間還是如此,讓天子的顏麵何存?

也怪不得,內閣的首輔次輔兩個人,都不敢單獨來送奏疏,而是拉著對方一塊才敢過來。

就於謙的這份奏疏,怕是誰看了,都得生氣。

聽聽天子說的什麼話?

筆鋒遒勁鋒銳,相比以前更加精進……

這是誇人的好話嗎?

作為正經的進士出身,於謙的書法自然也是十分出色,但是,他的筆法一向是中正平和,這份自然也是如此。

這所謂遒勁鋒銳,一聽就不是說的書法造詣……

天子的話音落下,王翱硬著頭皮,但還是上前勸道。

「陛下,於少保畢竟是兵部尚書,此疏雖言之過甚,但是,可見一片拳拳為國之心。」

「何況,邊事一道,於少保乃個中行家,其諫言亦是為社稷國家考慮,懇請陛下切勿生怒。」

一旁的俞士悅也緊跟著道。

「陛下,首輔大人所言甚是,於少保身在兵部,又奉旨意赴地方整飭軍屯,所見之事必為實情,縱然言辭不當,但亦是為規諫陛下。」

「而且,如今朝野上下流言紛紛,於少保不在京中,難免受流言所惑,不能上體聖心,明曉陛下用意,此非於少保之過也,待此事風波平息,相信於少保定能知曉陛下一片苦心,主動入宮,向陛下賠罪。」

別的人不清楚,但是,那天議事,王翱和俞士悅都是在的,所以,他們很清楚天子的態度,其實實際上是不打算開戰的,現在的朝野上下種種流言,乃至是兵部,戶部,宣府的一係列行動,都不過是造勢而已。

雖然說,後來喀喇沁部和翁裡郭特部的聯軍也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以致於,他們也猶豫過,天子會不會因此改變主意。

但是到了最後,他們還是沒有多言。

倒不是因為他們懦弱,而是他們知道,天子並不是像外頭傳言的那樣是為爭一時意氣,或者是純粹為了所謂功業之念。

既然楊傑傳信來的時候,天子能夠審時度勢,最終決定隻是加以威懾,便說明天子仍舊對局勢有著清晰的判斷。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時候,他們就應該相信天子,不會輕易的改弦更張。

從這一點上來說,於謙的主張,其實和天子是一致的。

但是,問題就在於,如今於謙遠在湖廣,他並不清楚天子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從奏疏上來看,這貨說話也實在是讓人火大,雖然說,天子待於謙一向寬和,但是,倆人架也沒少吵,萬一天子真的因此心生芥蒂,那可就出大事了。

所以事實上,這才是二人匆匆趕來的目的。

將手裡的奏疏擱下,朱祁鈺的臉色卻一如往常,甚至還浮起一絲笑容,道。

「二位先生這是什麼話,朕豈是不明事理之人?」

「於謙身為朝廷重臣,又是兵部尚書,為邊事上疏,乃是職責所在,若不肯上疏,才是玩忽職守。」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的道理,朕還是懂的,二位先生不必擔心。」

這話聽起來倒是體貼的很,但是,看著天子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不知為何,底下兩人總覺得有哪不對勁兒。

不過,天子都這麼說了,他們也隻能跟著附和,道。

「陛下聖明英斷,寬厚仁慈,臣等之幸也!」

於是,天子輕輕點了點頭,狀若無意的瞥了一眼手邊的奏疏,又嘆了口氣,道。

「邊境之事,二位先生皆知朕意,朕便不多說了,現如今楊傑未歸,同各部的談判也在進行當中,所以,於謙的這份奏疏,朕也隻能暫時留中不發了,二位先生見諒。」

這話客氣的,簡直不像是皇帝說出來的話。

王翱和俞士悅心中更加不安,連忙道。

「臣等不敢。」

與此同時,他們也終於明白過來,到底是哪不對勁兒了。

打從剛才開始,天子雖然臉色平靜,麵帶笑容,甚至口氣都溫和了許多。

但是!

天子他老人家……

他他他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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