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一假期結束後，擁擠的人流退去，禺城恢複往日的城市節奏。

這座城市很大，大到沒有人理會誰離開這座城市誰又闖入這座城市，大到沒有人關心你的來處你的生活。

路琳喜歡這座城市。

幾天前她跟隨萬千旅客來到這座熱門旅遊城市之一，當然她不是來旅遊的。

她無處可去了。

五歲的時候被收養，養父母家裡生了好幾個女孩，最後生了一個男孩才停止增加人口。從小她就知道養父母是救她一命的恩人而不是家人，長大之後離開那個家則是對那個家最大的報恩。她的離開也沒有任何人挽留，似乎大家都在等那一刻。

一個人生活的這幾年，她不敢在每個地方停留太久。或許是怕待太久會給周遭的人帶去厭煩，又或是怕待太久會對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產生留戀。

禺城，是她在一個百無聊賴的夜晚抓鬮的結果。

以前她怕到人多的地方，現在她覺得人多的地方反而才越冷漠，越沒人在意自己。

就比如租房子給她的房東太太不會關心租客來自何方，在樓道裡跟鄰居擦肩而過目不斜視，雇傭她的便利店老板不會對她的過往履曆刨根問底，來店裡消費的顧客可以從頭到尾不用交流一句。

喵——

歡迎光臨——

一陣喵叫聲和便利店門口的感應鈴聲同時響起，橘貓慢慢悠悠走進來，然後蹲坐在收銀台下麵看著路琳。

便利店暫時沒有顧客進來，路琳垂眸跟橘貓大眼對小眼。

金白相間的短毛臟兮兮的，卻腰圓體胖，烏溜溜的圓眼睛顯得呆萌無害。

橘貓見人類沒有動靜，站起來邊叫邊嫻熟繞過收銀台來到她的腳邊，企圖靠賣萌討好乞食。

很不巧，今天遇到的是路琳。

臉盤小，五官標準，不苟言笑，沒有表情的時候，眼神無光，嘴角習慣性下垂，天然一副心情不悅的樣子。況且因為常年營養不良，她身形纖瘦，寬大T恤露出來的手臂比常人還細像是一折就會斷。

很明顯，這隻流浪貓過得比她還滋潤。

走吧。

路琳用腳作勢驅它，衛褲的褲腳收緊口露出多餘的鬆緊帶，勾起橘鬨的興趣，以為在逗它玩。一來一回，橘貓被鬆緊帶逗得動作機靈了幾分。

“貓，走開。”

她的動作從驅趕變成防守，奈何兩隻腳躲不過四隻腳。彎下腰把鬆緊帶的調節器鬆開，原本多餘的鬆緊帶收回，褲腳變得寬鬆。

沒了玩具的橘貓終於想起自己的目的，轉而來到腳邊討好人類。

路琳無法，隻好順手拿起附近的竹竿，用另一頭推開橘貓。

這個架勢一出，橘貓領會用意，識趣轉身離開，邊走邊回頭時不時叫上幾聲，叫聲略帶失望。

她不會像橘貓那樣主動跟彆人靠近，也沒有人像橘貓一樣主動跟她親近。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有些羨慕那隻流浪貓。

便利店店員的工作是她在禺城的臨時工作，用來過渡和適應這座城市。工作之餘，她在各招聘平台投簡曆。

在二十四歲以前，她用家務活換來九年義務教育，用兼職換來高中和大學。在一遍擔憂生存一邊完成教育的情況下，她沒有空閒的心思去思考理想。如果有的話就是爭取拿一個普通的本科學曆，這個理想實現之後，生存的問題占據了所有心思。

雖然她目前的狀況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但是現實中不止有吃飯要解決。人會生病，需要交房租，需要麵臨生活中的各種意外，這些因素造成不安，唯有掙錢才能消除不安，這就是人們熱衷掙錢的基本原因。

路琳不一樣，這些動力在她的心底慢慢消去。最近她常常想，她要是連這些基本的困境都不想在意了呢，那就不需要想生存問題，反正這大大的宇宙裡麵連屬於她的一隅空間都沒有。

想到這些，手指停頓在“投遞簡曆”的圖標上。

便利店是24小時營業的，今天她上早班，下午五點就可以下班了。

從便利店到租房子的地方需要步行二十分鐘，路上會經過一條小吃街，晚上超級熱鬨，這個時間點正是各攤主出攤之際，第一鍋鐵板豆腐滋滋冒油，旁邊的臭豆腐也出鍋了，還有各種糖水特色小吃。路琳早已饑腸轆轆卻沒什麼胃口，在需要維持生存的情況下，她隨意打包了一份煎餃。

從小吃街出來右轉是平平無奇的街道，約莫走個五分鐘，過馬路直走，再走個500米然後左轉就到了住處的小巷。那裡是城中村，自建樓不高卻挨得很近，幾層樓的建築硬是隔出了幾十個單間。密集的樓房裡魚龍混雜，確是底層人民的生存空間。

在準備轉彎踏進小巷時，路琳看到巷子裡麵的第三棟樓下聚集了幾個大漢，正在圍攻一個人，她本能後退一步，背靠牆邊，探頭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