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2)

沉浮事 十三把劍 2992 字 1個月前




【我現在想同你做。】

世子很快見到了新君。

那是在新君回宮的鑾輿裏,新君掀簾上車,見到世子明顯訝異,卻沒有驚動任何人,反而如常坐下,等到車輪軲轆軲轆地滾起來,才笑著問:“你是哪裏來的小孩,從國公府裏逃出來的?”

約莫二十八九歲,是個年輕男人。

世子抬頭看向身邊的天子,向對方展示國公爺的遺物:“是,我是先帝封賞的國公府世子……”

時崤不在身邊,他是有些緊張的。但時間不多,隻能硬著頭皮爭取,亮出世子的身份後,便直接將來意也和盤托出,少年人的嗓音帶著哽咽,從國公府的降意說到滅門的冤情,:“……此番冒昧求見,是為請求皇上為國公府滿門忠烈平反。”

新君側著頭聽完,沒有質疑,也沒有怒氣,隻是告訴世子:“朕急著招安國公爺等,本正是因為知道丞相等人心懷鬼胎,未想使你遭遇滅門之罪,朕深表歉意,但朕無能為力。”

世子咬咬牙,又問:“若我願繼承國公府意誌,效忠於陛下呢?”

話音才落,就聽新君低低笑了幾聲,成年男子的大手拍了拍他的頭頂,跟逗小孩似的:“你還是朕即位來第一個主動前來表忠的,小孩,你才幾歲?”

“十四。”

“還是個娃娃呢,你能為朕做什麽?”

世子便抬起手,將自己的手腕從衣袖中翻出來,露出其上的黑羽印記給他看:“我什麽都能做。”

正是世子肩上那個印記,隻不過現在暫時轉移到了腕上來,又或許是因為屬於浮澤的力量正在覺醒的緣故,黑色周圍還隱約有一圈淡淡的金光描邊,少了一分不詳,多了一分神聖。

果然新君一見就變了臉色。他看看印記,又重新仔細端詳起世子的臉,好片刻才收斂好自己的驚訝神情,變得鄭重起來:“你與你身後的力量若能幫朕,朕來日必定為國公一門平反。”

“臣願意。”世子縮回手,“他也願意。”

“好!”

此時的馬車已經駛進了宮門,新君解下隨身玉佩遞給世子,“此乃信物。最多七年,朕扳倒丞相一派勢力之日,便是你如願以償之時。”

……

皇帝正是迫切要紮穩根基的時候,使喚起人來是真不客氣。他有真龍命格,對仙鬼之力極為敏感,時崤之鬼體不能出現在他麵前,所以每每見麵都是世子獨自赴約,世子不得不學著獨當一麵,去擔起屬於他的責任。

大多數時候,皇帝都是要世子替他收集官員情報。由於是機密,不能寫在紙上,他隻能一一記在腦中,回到府裏又細細回憶出來說與時崤聽。一隻隻黑鴉悄然飛出府邸,過幾日,便會帶著情報回到時崤手上,之後世子傳遞給皇帝,他年紀小,不引人注目,來回多次倒也順利,皇帝放心之餘,對時崤的力量越發不敢小覷。

十五歲,宮變引發的傷痛慢慢被撫平,幾乎已經沒有人記得京中曾經有一個國公世子,隻有城邊處多了一位默默無聞的少年書生浮澤。這一年,皇帝韜光養晦,不得不忍受丞相等勢力日漸囂張,甚至淩駕於他這個君王頭上,他隱忍不發,越發深沉,卻在某次見浮澤時突然問起少年:“你與你背後的力量做了什麽交易,得其如此護你?”

浮澤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垂下眼瞼,避而不答,公事公辦:“吏部侍郎劉大人近日行蹤基本無異,三日前曾與丞相府內粗使在街邊攀談,內容多是家常,持續一炷香時間。”

他這一年長高一些了,眉目間的孩子氣正在迅速褪去,逐漸舒展出原本溫和好看的麵貌,說著話,一邊將信封推給皇帝,就連露出來的手指也比尋常人要出落得好看幾分。

皇帝瞧了又瞧,忍不住長歎一口氣,真心規勸道:“其實以你的才學足夠幫我,已經可以不與那種力量做交易了,正如當初朕接受丞相等人扶持,以至如今下場,日日忍受他們的一再貪求。”

“多謝皇上。”浮澤收回手,頓了頓,又搖搖頭,“臣與他……是舊識,並非交易。”

“如此。”皇帝點頭,隻是眼神意味深長。他起身,把信封收入懷中,朝浮澤擺擺手便要離去,隻是走到房門口時,突然又忍不住地停下腳步,回頭低聲道:“朕從未見過他,卻能感覺到他在你身上留下的力量,若說他不想從你身上索求什麽,朕不信,你自己也不信。”

浮澤猛地轉身從座位上站起來,心跳漏了一拍:“皇上,臣——”

“世子。”皇帝抬手打斷了他,“你年幼因朕失去親屬,朕又虛長你十餘歲,見你如見晚輩,才會多管這一樁事。再過一年你便能參加科舉進入朝堂,若你想要擺脫,朕可以讓你做普通文官,不再要你去做需要借助那種力量的事情。”

“你也算朕的心腹,朕不想看你深陷泥潭,還是那句話,以你自己的才學足夠幫我,足夠為國公一門平反。”

浮澤被這幾句話定在了原地,足足小半日過去,也不知皇帝離去了多久,他還呆呆地沒回過神來,一遍遍回想皇帝的每一句話語。

時間還在繼續走,沒有為這段小插曲停留。

浮澤還是會間斷地想起一些從前的片段,最開始大多數是前九世的事情,時崤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出現在那些不連續的記憶裏。再後來,記憶漸漸變成了一些浮澤不太理解的片段,他在夢裏看見許多雲,又看見一片不見儘頭大海,場景混亂跳躍,有時是時崤奄奄一息地躺在麵前,身下流了一灘鮮血,有時則是對方滿頭熱汗地俯視自己,氣息噴在耳邊燙得出奇。

夜半,浮澤在回憶的夢中轉醒,熱出一頭汗珠也不掀被,隻盯著窗縫透進來的一絲月光,偷偷夾緊了雙腿間的濕意。

他什麽都沒對時崤說,包括夢裏的所見。

十六歲,浮澤又長開了不少,容貌比之十四歲那年變化頗大,便以尋常學子的身份參加了科舉,低調地拿了個探花之名。殿試過後,皇帝私下又向他提起當日的問題,浮澤沉默了很久,委婉回答:“浮澤本無意朝堂,隻想儘快了結心願,然後離開此地。”

皇帝比之剛登基時成熟了許多,點點頭,沒再多問地接受了這個回答。又說回正事:“這兩年朝堂各個勢力越發錯綜複雜,但朕的暗網也已經悉數布下,接下來便要在明麵上逐漸收網了。依你所願,朕會儘可能加快速度,之後,還需要你提供更多幫助。”

浮澤聽明白了,垂下眼瞼掩去神色,躬身行禮道:“臣當竭儘所能。”

某一個瞬間,他的眼前又閃過了些怪異的記憶片段,視線變得模糊,隻能瞧見大片大片的顏色,像是一張白紙上撒了均勻的金粉。他抬起頭來,茫然地環顧四周想要看清,隻捕捉到一抹隱約的藍色,有什麽聲音從遠處傳進他的腦中:“……既然你選擇回到他身邊,那至少記得讓自己好過一點,莫要再被他欺負了去。”

說話的人是誰?

‘他’又是誰?

浮澤茫然地問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宮,怎麽回的府上,視線重新清明的時候,已經身處在自己的屋子裏了。外頭鬨哄哄一片,許多街坊鄰居都爭著想要目睹探花真容,被送他回府的宮人們攔下,他暈暈乎乎地在躺倒在床上,不知該如何理清越來越多光怪陸離的記憶,乾脆神智遊離,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時崤這幾日恰是不在人間的,畢竟是鬼府的王,這些年一直陪浮澤左右,時不時要空出幾日回鬼府處理事務。今夜他審判完最後一條罪魂,趕著時間回到人間已是將近淩晨,推門進屋,竟見浮澤滿頭大汗縮在被中,似是陷入夢魘。伸手去探,指尖觸及人類額頭,傳來的溫度滾燙。

時崤皺眉,撤了自己身上的擬人溫度,把浮澤抱到自己懷裏,用鬼氣探查對方的脈象,未見傷病,倒像是受驚。

想了想,抓起浮澤的手一看,果真見黑羽印記邊緣的金光比先前更加明亮了些,是仙力越來越脫離束縛的征兆。

浮澤在夢中囈語,聽不清說了什麽,卻像抽泣。時崤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沒有再進一步去探他的識海,隻是收了鬼力,抱緊懷中軟軟的身體,一點點往那燒到乾渴的嘴裏喂水。

這一覺浮澤睡了極久,那些他之前看不明白、看不清晰的片段,終於在夢裏拚湊出一段段真實的過往,這些過往好長好長,長到浮澤都睡累了,也沒能全部看完。他感覺渴極了,也餓極了,就不看了,睜開雙眼,入目還是自己人間府邸的臥房,燭火跳動,外頭天還沒亮。

“終於醒了。”時崤把他抱著稍微坐直了些:“天已經亮過一回了,你睡了許久。”

溫水及時喂到嘴邊,浮澤還懵懵的,就著時崤的手一口口吞咽,喝完,才想起去找聲音的來源。回頭對上時崤的黑眸,也不知怎的,突如其來地一驚,猛地閉上雙眼,反應過來後又不自然地睜開眼睛看向別處,訥訥開口:“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夜。”時崤答。他並不在意浮澤的異常,抬手用手心貼上其額頭,聲音也如平時一樣溫和:“你發了一場熱,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沒有不舒服。”浮澤聲音悶悶的,抓住他的手,“你身上,好涼。”

時崤便收回手,默默地調高了自己的體溫,“嗯,世子知道的,我本就沒有溫度。”又簡單給浮澤攏起長發,披上衣物,事無巨細,體貼入微:“餓了嗎?你一日未進食,先吃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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