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四章——除夕
血漬從外麵的雪地一路延伸到了臥房床榻前麵,床上都是血,早已經被冷空氣凝結。
為了方便手術,桌子被挪到了床邊上。
碘酒,紗布,手術用縫合針線,抗生素,麻藥等等,隻要是背包裏攜帶了的急救用品,全都被火急火燎地擺上了桌。
這裏古老到與世隔絕,帶了這些過來已經是萬幸。
所有人都到了。
臥房裏非常安靜,除了千芊做術前準備發出的窸窣聲響,誰都沒說話,也不敢說話。
洛神坐在床沿,一手托著師清漪的腰,雙目無神,仿佛魂魄都已離了體似的。雨霖婞在旁邊連著輕輕叫了她幾聲,洛神都沒回應。
這下子雨霖婞和長生的眼睛更紅了。
準備完畢,千芊輕輕吸了一口冷氣,說:“洛小姐,我現下要替師師拔劍了。”
洛神這才有了反應,烏黑的眼珠轉了下,看向千芊,然後機械地頷首點頭。
“巨闕刺入過深,拔劍才是最凶險緊要的關節。”千芊滿額頭的冷汗:“她先前早已失血過多,巨闕又堅硬鋒利,一旦拔出劍來,必然會導致再度大出血,依照預估的出血量,到時候恐怕立刻就會——”
千芊趕緊跳過去,補充:“現在劍身與切口已經嵌為一體,反而起到了暫時的止血用途,但是又不可以讓劍長時間留在身體裏,必須找準時機儘快拔出。”
“我曉得的。”洛神勉強動了動唇。
那幾個字僵硬,又冰冷,像是擠出來的。
千芊斟酌著說:“師師體質很特殊,愈合能力很強,又耐毒,不過這也是相對的。一旦她的排毒速度及不上毒藥侵蝕的速度,或者她的愈合止血速度中和不了出血量,她就——”
“現下適合拔劍麽?”洛神眼底依舊毫無神采。
這讓人覺得現在坐在床邊上的她,不過隻是一個漂亮的殼子。
“現在可以拔劍。”千芊說:“隻是——”
她一直欲言又止的。
“我相信你的醫蠱術。”洛神聲音很低:“你可曾帶了那種蠱?”
千芊臉色變了變,猶豫了一會,才輕聲說:“它很貴重,我一直隨身攜帶。”
“你給清漪用罷。我曉得它貴重,日後有何差遣,定萬死不辭。”
千芊為難地說:“隻要能夠在拔劍時起到止血的作用,不管它多麽貴重,我都願意給師師用的。隻是這種蠱你也知道,它異常特殊,就像是雙刃劍,用的時候條件太過嚴苛。”
氣氛一時變得更加古怪,雨霖婞一頭霧水實在受不了了,問:“什麽蠱?”
“無礙。我做蠱人便好。”洛神木然道。
千芊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洛神近乎凝滯的雙眸滑了下,掃向臥房裏的其他人:“千小姐留下,你們出去罷。”
“哪種蠱?什麽蠱人?”雨霖婞急紅了眼:“她表姐你到底要做什麽?養蛇的你倒是說句話啊!”
千芊沉默不語。
長生明顯已經猜到了什麽,雙肩都駭得抖了起來:“阿洛。”
“長生,你帶他們出去。”洛神道:“很吵。”
長生隻好扯著雨霖婞往外走,風笙和蘇亦自然乖乖跟在後麵。
師清漪的頭低著,長發垂下來散在血跡斑斑的褻衣上,渾身冷冰冰的就像是染血的冰雕。
洛神近乎死灰僵硬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柔和,貼著師清漪耳際,薄唇無聲翕動。
哢噠一聲,門被長生帶上了。
雨霖婞還想再進去,長生攔住她:“現下不是進去的時候。”
雨霖婞彎下腰一把掃掉台階上的雪,坐下來,悶聲說:“那我就坐在這等著。”
長生也安靜地坐在了她身邊。
兩個人看著外麵紛揚的大雪,廊下懸著燈籠,身後是窗子透出來的昏黃薄光。
風笙體貼地拿來了毛毯過來,雨霖婞吩咐他去廚房燒熱水,蘇亦也跟去了。
雨霖婞坐著坐著,突然揉了一把雪抹在臉上,胡亂擦了擦,說:“今天晚上,我肯定是做夢。”
“她表姐的堂姐,你不要跟我說話,你要是跟我說話,就不是夢了。”雨霖婞哽咽起來。
長生雙手抱膝,埋頭不語。
兩人就這樣無聲地守在門口。
直到過了一段時間,房間裏隱約傳來了洛神的呻.吟聲。
那種喘息呻.吟像是磨著牙齒發出來的,聲音非常低,顫抖著,似是在承受著某種無以名狀的痛苦。
痛的時候人們往往喜歡大聲叫出來。
而真正極致的痛楚,反而是最壓抑的。
聽到這種聲音,雨霖婞立刻抬起頭來,往身後臥房看過去:“……她表姐?”
那種聲音絕望壓抑到讓人不忍去聽,更不忍去看,甚至連想象也無法做到。
長生依舊埋著頭,身體抖得更厲害了,身下的白雪被某些落下的液體化掉,融出一個一個的小坑。
“我在做夢。沒錯……在做夢。我已經睡著了,什麽都不作數,什麽都是假的……假的。”雨霖婞隻好捂住耳朵,重複著,不斷催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