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白雪的想法我——白雪,是居住在北大陸的少數種族白狼族的孤兒。
好像還不到一歲的時候,就被丟在艾露老師一手經營的孤兒院前。身上穿的衣服上縫著「白雪」這個名字,那大概是拋棄我的爸媽給我取的吧。
然後,有個跟我同一年被丟棄的人族孩子。
他的名字叫琉特。
一開始,我其實沒這麼喜歡琉特。
琉特是個不可思議的人,我們還很小、在孩童房跟姊姊們一起玩的時候,他就一個人擅自去上艾露老師的課了。
另外他對魔術很有興趣,當時還參加了魔術師基礎課程。不過琉特沒有身為魔術師的才能。
艾露老師都已經對琉特如此斬釘截鐵地說。當時他明明說會「尋找除了魔術師以外的道路」,卻還是參加了魔術的課程。
艾露老師說也有明知自己沒有身為魔術師的才能,卻還是想要努力的孩子。特彆是男孩子這種傾向更顯著。
其中也有無法接受現實的孩子,對危險的魔術道具出手以致丟掉性命,艾露老師經常這麼說。
不過對方還是個孩子,是就算勸也還不懂的年紀。於是艾露老師沒有把他逐出課堂,默認讓他繼續上課。
可是很快就發生了問題。
琉特使出了若有似無的魔術。
不具魔術師才能的琉特,隨即因為魔力枯竭而昏倒。
艾露老師臉色大變慌張地跑向他。
當睡在孩童房裡的琉特醒來之際,我就把發生了什麼事情說給他聽,並且告訴他要小心一點。
「琉特,你這樣不行啦!怎麼可以造成艾露老師的麻煩!」
「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啦。」
琉特完全沒反省,還是打算繼續上課。
接著到了下一堂課。
琉特又因為擅自使用魔術昏倒了。
這次搞到頭破血流,假如老師沒有察覺到而跑過去,他就會因為大量出血死掉了吧。
以這起事件為契機,連溫柔敦厚的艾露老師都發火了。
於是禁止琉特上魔術師基本課程。
琉特讓撿到我們、有如媽媽一般無償養育我們的艾露老師困擾。
給大家添麻煩,但又像個孩子一樣勇往直前的琉特。
身為跟那樣的他同一天被拋棄的嬰兒——就因為這樣,在他身邊的我成了照看他的人。
我偶爾會念他幾句。
但我還是認為這樣的每一天,會一直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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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兒院裡配合年齡,孩子們也要做各種工作,大家互相分擔任務。
如今我們的工作是照顧比自己年幼的孩子。
可是琉特卻完全不工作,隻是一個人在房間的角落裡睡覺。
跟我一起照顧孩子們的兩個女生,要我去規勸琉特。
她們說身為他最親近的青梅竹馬,我應該去規勸他。
我又再次被迫照看琉特,這讓我很氣憤。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看到給艾露老師和孤兒院的大家添麻煩的他嘗到苦頭的樣子,於是不由得捉弄了他。
我強迫他在媽媽家家酒裡扮演寵物。
琉特用驚訝的表情反問我。
我主張寵物有存在的必要性,那天直到玩完媽媽家家酒,都讓他一直扮演寵物。
我還以為這樣一來他應該會稍微反省,願意照顧年幼的孩子……
「隻要有任何一人能贏過我做出的遊戲——翻轉棋,我就扮寵物。」
結果琉特並沒有改過自新開始工作,而是提出要我們跟他玩「翻轉棋」,這個他自己製作的遊戲。
這幾天以來,我還想他鬼鬼祟祟地在作什麼,居然是做玩具……
不過這個叫作翻轉棋的玩具規則相當簡單,似乎很好玩。
因此我們就答應了琉特的提議。
首先由我進行了挑戰。
一開盤,我順利地讓黑石都變成白色的。
「琉特,這明明是你自己做的遊戲,你卻這麼弱~~」
「哈哈哈。白雪,你如果要講笑話就講個更好笑的。我哪可能在玩這種智力遊戲時,輸給連加減都還不會的你呢?」
我討厭他高高在上的態度。不過棋盤上幾乎都是白色,隻有少許黑色。
我判斷那是他不認輸在逞強。
「嗯~~那要是你輸了,除了要演金色圈圈,另外還得聽白雪一個命令!」
「求之不得。要是我贏了,你的犬耳和尾巴要任我儘情摸喔。」
「那不是犬耳,都說了是狼。白雪是白狼族的!」
「好好好,彆忘了約定喔。」
琉特簡單回應,並且把黑石下在最角落的地方。
(咦?)
宛如撕裂白色的綢緞那般,棋子紛紛翻過來,變成一列黑色。
我正在摸索如何對應突如其來的事態發展,但卻發覺邊緣沒有我下了以後能改變顏色的地方!
(琉特他從一開始就是看準這點!)
雖然很不甘心地想著逆轉的方法,但邊緣都被壓邾住了,我束手無策隻能認輸。
「嗚嗚嗚嗚嗚……白雪輸了。」
「能夠坦率認輸很乾脆。不過,彆忘了要給我摸喔。」
「知、知道啦……白雪晚上睡覺時就給你摸。」
「喔、嗯。」
琉特因為勝利而自滿的臉,突然一下子泛紅彆過頭去。
「琉特你怎麼了?你的臉好紅喔。是感冒了嗎?」
「呃、不,我沒事。下個對手是誰?」
他用好似在說「我對輸家沒興趣」的態度,重新麵向另外兩人。
(嗚~~虧我還擔心你耶!)
完全沒注意到我已經生氣地鼓起雙頰,琉特跟其他女孩子開心地玩著翻轉棋。
(我也知道比起儘會欺負他的自己,跟其他女生玩比較愉快,可是這也太露骨了吧!)
琉特根本沒察覺到我正在發火,跟其他兩人聊天聊得很起勁,繼續玩著翻轉棋。
(我果然很討厭琉特。最討厭了!)
結果我們沒有半個人贏過琉特。
我們借來翻轉棋練習,下定決心要「打倒琉特!」。
當天晚上,琉特在就寢以前摸了摸我的耳朵和尾巴。
……幾天以後,不管再怎麼練習,我們甚至沒有任何一人能把他逼到絕境,於是我便乾脆地撤回「打倒琉特!」的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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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開始上讀書寫字、算術、曆史、一般常識課程的年紀。
孩子們會在孤兒院最大的房間裡排排坐學習知識。
但隻有琉特一人是特彆的。他這時候已經學完所有課程,所以讓他擔任艾露老師的助教。
他主要的工作是準備教材,注意有沒有吵鬨的孩子,還有照顧學習跟不上進度的孩子。
說到那個跟不上進度的孩子……就是我。
我雖然擅長讀書寫字、曆史和一般常識,但無論如何就是不擅長算術……
一開始的加法就讓我摔了一跤。
明明跟我一樣大的孩子們已經在學減法了……
琉特今天也教我算術。
對於總是欺負他的我,他卻不曾露出任何不耐煩的臉色,而是很有耐心地陪伴我。即使我計算錯誤感到沮喪,他也會很溫柔、關愛地安慰我。
「不要緊,我會陪你直到你學會計算為止。而且如果是白雪你,很快就能學會加法的喔。」
「真的嗎?」
「當然了。所以彆太沮喪了。那我要出下個問題嘍。左邊的盤子上有三個麵包,右邊的盤子有五個。那麼全部共有幾個麵包?」
「這個、這個嘛……八!」
「答對了!白雪你是天才!了不起、了不起!」
「哎嘿嘿嘿。」
我隻是做出了簡單的計算,他也宛如是自己的事情那樣開心,並且誇讚我。
我最初以為他是個給艾露老師添麻煩,我行我素的人——不過我最近不討厭他了。
我發覺自己能用不帶偏見的眼光看他了。
琉特他的確頭腦聰明。
同時好奇心與行動力也多常人一倍。
搞不好就是因為腦子很好、有旺盛好奇心跟過剩的行動力,因此隻要一有興趣就會立刻執行吧。
像我們這樣的孩子不會那麼積極的行動,可是他卻會。
因此周遭的人們都誤會他了。
他是奇怪的小孩、奇怪的人、不像個孩子——大家這麼說。
大概在這世上也就隻有身為青梅竹馬的我能夠理解琉特了吧。
「至少我要溫柔對待他。」我打從心底起誓。
隻對自己有興趣的琉特壓根沒發現我對他的同情心,天真地繼續開始做算術。
「那我要出下一個問題嘍。」
「嗯!那白雪就好好努力學會加法吧。」
他很高興似地摸摸我的頭。
他的手的觸感……舒服到幾乎快讓人上癮。
我從「會給艾露老師添麻煩所以討厭琉特」開始,到這個時期已經變化成「同樣都是被爸媽拋棄的青梅竹馬,所以要好好對待他」這種傲慢的同情心。
並且,開始對琉特抱持淡淡的愛慕也是從這個時期開始。
契機是我跟琉特兩人一起要去後院拔雜草而出門的那一天——
「琉特,剛好,我正要去叫你。」
老師從背後叫住我們兩人。
「艾露老師,有什麼事?」
「有個人想見琉特你而過來了。你可以來會客室一下嗎?」
「難道是……舍棄我的爸媽或是類似親戚的人來接我嗎?」
艾露老師一副很抱歉的樣子開口說道:
「來的並不是你的雙親或親戚。不好意思,我的口氣讓你產生奇怪的誤會。」
「沒關係。我隻是好奇問問看而已。事到如今,我也沒想過要見爸媽。」
我不由得低下頭。
我看見琉特堅強的態度而坐立不安。
我跟琉特是被丟棄在孤兒院的孩子。
隻要是孤兒,每個人應該都會想跟爸媽見麵。艾露老師經常這麼掛在嘴邊。
然而他卻堂堂正正毫不動搖,還反過來關心艾露老師。
看見他那副身影,我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整個人眼冒金星。
(……難道他真的不想見爸爸媽媽嗎?)
我很想見!
見到他們我想問問為什麼要拋棄我。
可以的話想跟他們一起住。
然而,跟我應該是有相同遭遇的他卻斬釘截鐵地說:「事到如今,我也沒想過要見爸媽。」
他就這麼憎恨拋棄自己的爸媽嗎?但我既然從來沒從他口中聽過這些怨言,自然也沒有想到什麼可以佐證的事情。
(是我想見到拋棄自己的爸爸媽媽才奇怪嗎?是我很奇怪嗎?)
一旦開始思考就停不下來,我的腦子一直滴溜溜轉個不停。
「——白雪,你可以去幫其他人的忙嗎?」
「白雪知道了,艾露老師。」
我回應艾露老師的話,走向在打掃房間的孩子們的身旁。
我完全不理會是誰找琉特,隻是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事。
從那天以來,我就一個人悶悶不樂。
終於我忍不住趁著連艾露老師都入睡的深夜,未經許可入侵男生房。
孤兒院的規定是男女在晚上,不可以去對方的房間。
違反其中一項最重的罪,會被責罰一整天不準吃飯。但就算冒著這種危險,我也得向琉特問個清楚。我是這麼想的。
我很快地就發現了熟睡中的琉特。
(琉特、琉特……)
就算我叫他他也不醒,於是我拍拍他的臉頰,用力地搖晃他的肩膀。
我叫了好幾次、搖了好幾次,琉特總算是醒了。
「嗯……咦!」
(噓!彆叫太大聲。大家會醒來啦。)
我心一慌便按住他的嘴巴。
琉特似乎一開始還無法掌握狀況因此嚇著了,但隨後過了幾秒,就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那樣眉頭深鎖。
我把臉更加貼近已經完全意識清醒的他加以確認。
(如果太吵會把大家都驚醒,所以要安靜一點。懂嗎?)
看見琉特點點頭,我的手才緩緩離開他的嘴巴。
(我說白雪,你的心情我——)
(噓!在這裡說話會吵醒大家吧。跟白雪來。)
我把琉特從被窩裡拉出來,從男生房一起出來。
我們前往的地方是餐廳的窗下。
這裡的話打開窗會有星光照進來,能讀取他細膩的表情變化。
琉特用有些生氣的嗓音質問我,眼神很是認真。
「所以你為什麼不惜打破規定也要帶我來這裡。」
「……嗯,你聽白雪說。白雪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想問你。」
在深夜時刻把正在睡覺的他硬是叫醒帶出來,我也清楚自己不對,但也不用擺出那麼恐怖的表情吧……
但就算害怕也於事無補。
我開口說明帶他出來的理由。
「白雪問你喔,琉特你想見爸爸媽媽嗎?」
「……咦?」
「白雪是說,你會想見拋棄自己的爸爸媽媽嗎?」
他用好像冷靜下來的神色反問我。
「你為什麼會問那種事?」
「……之前琉特你對老師說過『事到如今,我也沒想過要見爸媽』對吧?白雪很想見爸爸媽媽喔。見到他們,接著想問他們為什麼要拋棄白雪。白雪想跟爸爸媽媽一起住……白雪這麼想很奇怪嗎?」
琉特隻是一言不發地聽我說。
然後從抱膝而坐變成打開雙膝隨意坐在地上。
「你稍微靠近我一點。」
「為什麼?」
「彆問這麼多。」
琉特有些強硬地要我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溫柔地把我的頭抱進懷裡,我的耳朵則靠近他的胸口。
「你能聽見心跳的聲音嗎?」
「……嗯,我聽見了。怦怦、怦怦、怦怦的。」
「人聽到心跳的聲音會感到安心。聽說是因為還是小寶寶的時候,是聽媽媽的心跳聲成長的。」
巧合的是我就像胎兒般全身縮成一團。
我閉上雙眼,把身體靠在琉特身上。
「你想見爸爸媽媽一點都不奇怪喔。所以你沒必要在意。」
「真的嗎?」
「嗯,真的。我會不想見爸爸媽媽,是因為我不知從何找起。」
琉特用的語氣像是在說話給比自己年幼的人聽。
因為自己沒有任何足以尋找爸媽的線索。因此斷了有生之年再見到爸媽的念頭——他如是說,並且滿臉歉意地向我賠罪。
但我聽了琉特說的話,明白要賠罪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我是在北大陸,名為白狼族的一種少數民族的孤兒。
隻要前往白狼族的城鎮或村莊,也許爸媽就正好會出現在那裡。
不然至少也肯定會有些重要的線索。
而且我還有魔術師的才能。
隻要能成為B級以上的魔術師,那就不必擔心糊口問題,也不用為金錢奔波。
相反的琉特擁有的線索太少,也沒有魔術師的才能。
光是從孤兒院畢業後要出去工作維生,就是很辛苦的事了吧。
琉特並不是不想見爸媽。
而是從自己的現況中理解到,想要跟爸媽重逢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所以斷念了。然而我卻因為自私的不安,把他已經找到製衡點的心傷又重新挖出來。
「……白雪才要說對不起呢。都沒考慮到你的心情,就這麼神經大條地問出口。」
「你沒有必要道歉喔。是我不好。」
明明是我不好,他卻顧慮我,笑著原諒我。
「那麼白雪跟你雙方都有錯,這樣就扯平了。」
「說得也是。那就扯平了。」
「為了賠罪,白雪把自己的夢想唯獨告訴你一人。」
即使是對艾露老師都不曾說過,我悄悄懷有的夢想。
「白雪呢,等到長大以後要成為魔術師。然後前往北大陸尋找爸爸媽媽。假如找到他們熬兩人,就問他們為什麼要拋棄白雪。如果能夠和好,我們就三個人一起住在家裡。這就是白雪的夢想。」
「真是美好的夢想,白雪你一定能實現。」
琉特做了次深呼吸。
「……不過即使找不到,或是沒辦法跟爸媽和好,你還有我、艾露老師跟孤兒院的大家在。唯獨這點你千萬彆忘了。」
「……嗯,琉特,謝謝你。」
他自始至終都在為我擔心,讓我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他的心跳聲和我的彷佛合而為一,那種感覺讓我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溫暖。
「可以再讓白雪聽聽琉特的心跳聲嗎?」
「嗯,你想聽多久都可以喔。」
我把耳朵整個貼上去。
琉特嘴角泄出一絲苦笑,就像爸爸或哥哥那樣溫柔地摸我的頭。
我的四肢徹底放鬆,打從內心對他撒嬌。
此時我發覺到,心中點亮微微的光芒。
(如果等到我長大變成厲害的魔術師,就帶上琉特展開尋找爸爸媽媽的旅程吧。然後要是找到爸爸媽媽,我就要像艾露老師那樣設立孤兒院。大家都一起住在那裡,我就像艾露老師那樣一手經營孤兒院,琉特則教孩子們讀書寫字和算術……假如大家能相親相愛地住在一起,一定很棒吧。)
我在琉特溫暖的懷抱中,描繪嶄新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