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遷不易常住心(2 / 2)





“小趙,不必找我,不必問我去了什麼地方,也不要為難張易揚,是我不讓他說。”

“小趙,但願你能帶著我的文字一直走下去。”

“你是懷著一腔碧血的,總望著能成些大事。可是你行事太操切,雖不適宜,但我望你能和光同塵,能讀一讀楞嚴……”

“颶風驟雨就要到來,望你不要食言,我的夙願,就托付給你了。倘若有緣,我們再見……”

我忽而不明白先生信中的意思,隻有顫抖的雙手告訴我先生就這樣離開了,無數個猜測湧進我的腦海,我必須去尋唯一可能知情的張易揚問清楚。

我一路奔向汽車站,刺骨的風劃過眼角,涼意瞬間浸透四肢百骸,我用手揩,眼角已經濕潤。

帶著先生的文字……一直走下去……是什麼意思?

我是要同先生並肩走下去,而不是隻懷揣著冰冷的文字。就這樣一直走,又走到哪裡去呢?一似天邊南遷的候鳥,倘雙飛之翼於尋常間忽地隕落其一,又怎麼騰飛?怎麼捱過寒冬?

“騙子——”

寒風刺破喉管,熱淚已再難停駐。

前次見先生,他還同我一路嬉笑怒罵著去尋張易揚……那天先生和往常都不同,這算什麼?就算是他同我的告彆了麼?

有緣相逢?真的有緣相逢麼?可我又無從怨怪先生,他從未許下什麼,隻是流螢般照著霧蒙蒙的角落,待那裡的晨霧都散儘,迎來屬於自己初升的朝陽時,便毫不留戀、毫不留情地飛走。

“我就猜到你還會再來,不依不饒地問個沒完。清醒些吧,回去好好準備,同我們一起去香港,這是你的先生唯一的夙願。你要是問其他的,我沒有辦法答問你,若我答問了你,就是失信於他。我是個江湖人,也是個買賣人,最講求信譽。”

“好。”

“這麼冷靜……我還以為……”

“什麼?”

“沒、沒什麼——就是你的眼睛……好,我們不說這個,說說去香港,你是不知道,彆說拿胡蘿卜刻章了,邵堯夫那個假道爺還拿肥皂刻過單位的公章呢……那個……我不是說,你真的應該聽你先生的話,認真讀一讀楞嚴經……”

“怎麼?”

“嗯……像被鬼給魘了,你這反應很不正常啊。”

“怎麼算正常?”

“一哭二鬨三上吊啊——你彆用那個眼神看我,我就打個比喻。”

我不理他,他又湊過來道:“哎,我聽人說,你們八陵有座陵,晚上鬨鬼啊,你們那兒人都聽真了,晚上有歎息聲陣陣傳來……你不會……?”

“怪力亂神!封建迷信!”

到了四月,我已然收拾停當,準備南下。

憑著邵堯夫混跡江湖的那張臉,我們沒費什麼周折便拿到了號碼牌,我的號碼是1068,我們進了會場。

隻是當真正在那裡坐了一上午後,我的心裡到底還是沒有底氣。

現場所有的拍品,底價自千元港幣至萬元港幣不等,然而進入正式拍賣環節,隨著拍賣官一聲一聲地報價,拍品的成交價超出底價的十倍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兒。

“心裡沒底了?”

“手心兒出汗了。恐怕咱們白跑一趟。”

張易揚拍拍我的肩道:“稍安勿躁。來之前咱們不是叫邵老道算過麼?你要對他有信心呐。不瞞你說,這條玉帶,和我有緣,聽我爹說,是他年輕那會兒,一個朋友托付給他的,讓交給一個什麼人,我給忘了。之後不知怎麼,我爹把他給弄丟了。”

“交給一個人?什麼人……”

“這你就彆管了,我也忘了,都是些前塵往事。”

王先生也曾將他的文字交付給我,讓我交給一個人,也是一個無名無姓不知從何尋起的人。

“你家先生果然說得沒錯,你是天然地便有一種呆氣的。”

“這你也知道!”

“十四掐玉抱肚——Bid for 250000 ,250000 Hong Kong dollars!”稍事休息之後,會場中再次響起拍賣官英粵結合的口語。

“喂,彆沉思了,馬上開始了,打起精神來!”張易揚又拍了拍我的肩。

我捏緊了手中輕飄飄的號碼牌。

會場之中鴉雀無聲,拍賣官犀利的眼神掃視一圈,在她沒有念出“pass”之前,我舉起了手中的號碼牌。

“OK!Once!250000 once! ”

“twice!兩次!”

不知為什麼現場忽而騷動起來,可我抬起頭,卻沒有發現新的號牌。

“OK!Now it is yours,1068!”

我萬沒有想到這條玉帶居然是無人問津,先生的離去是我無法消解的悲傷,此刻如夢幻泡影般的成功也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為我這下總可以從張易揚他們口中得知一些關於先生行蹤的事,然後把玉帶交給先生。

可雖說拍賣非常順利,但到底是花了我們所有的積蓄了,我們已沒有錢再買一張新傳票了。

為了生計有個著落,我們通通上了碼頭扛大件兒,以掙得一分半分的港幣。起初真是存不了一分錢的,吃了上頓,為了不被餓死,就得一直上碼頭去,且還萬不能在那裡又生一場大病,大概是來年的開春兒,我們終於買到了一張船票。

然而那艘船臨行前被英國警方查出夾帶煙土,船上的隨行人員還被要求一個一個地過堂,我也被拉了過去,我生怕我是偷渡過來的這件事給揭開了,然而最終也沒有。

不過說來也好笑,香港每天來來往往那麼多船,其中有多少艘是交了保護費而真的夾帶了的,又有多少是與英國警方不對付,而被特地叫停的呢?

無論如何,被這樣一耽擱,大陸是回不去了。船票自然也打了水漂。

可是人總得活下去,我也還沒有得知先生的下落。

張易揚與邵堯夫兩位前輩很照顧我,同他們住在一起,雖處陋室,卻常常見他們相互打鬨,或者就著某個在旁人看來無甚大礙的事從白天爭論到夜晚,聽多了他們的辯論,我也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時而會插進去說那麼一兩句,每每這個時候,他們就會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來,我成了他們達成共識的秘密武器。

他們二人還經常在《民報》上發表社論,有時也會拉上我一起。

我用稿費買了船票,張易揚見我去意堅決,終於向我透露了先生如今的所在,他讓我到南京找先生,他說,先生本是南京人。

他們二人則更喜歡香港的魚龍混雜,還對我說,他們遲早會在香港闖出一片天地,因此這一次隻我一人回去。

但好在上一次我是跟在張易揚身後,好歹還是學到了他的獨門技藝,雖然過程仍是驚心動魄,但終於安全抵達大陸。接著我乘火車抵達南京。

那已是我南下的第三個年頭了,我從列車的車窗外望去,仿佛一切都那樣熟悉,新春伊始,萬物複蘇,以至於這是一輛一路向北而終不回頭的列車,我也顧不得了。

我隻是從張易揚那裡得知先生的大致所在——他說先生可能會在老虎橋附近,亦或是鐘山附近,若這兩處都沒有找到,那麼他也再難知悉先生的所在。我便每日就在老虎橋和鐘山兩地徘徊,希冀能從茫茫天地之間尋到失落江湖已三年的半片殘翼。

我是從街頭的巷議中拚湊出先生離開的真相的。

先生大概是預感到風雨將至,因此才帶著我去見了張易揚。

我滿心歡喜,可先生卻迎來了最黑暗的時刻。

是鞏義那邊發的拘捕令,之後先生被押送到原籍,也就是南京,接受最後的審判,就在老虎橋。

可我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難怪先生笑我癡,我若不是宇宙第一癡人,怎麼連這樣的事都察覺不到?

鐘山附近的人告訴我,那兩年送到鐘山的經濟犯們大多扛不住身心上的折磨,怎麼死的都有。他們將我帶到一處土坡,在這裡葬著的都是沒捱過去的罪犯。

怎麼成了罪犯呢?

土丘上什麼也沒有,我也不知先生究竟在哪裡長眠,我已哭不出來,隻恨自己在香港耽擱了整整三年,三年……我與先生相識也才隻有三年……

圍觀的三三兩兩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散去,我終於將那條玉帶掛在一棵樹上。

我不知如今帶一條文物回來被人看見也是犯了法的。

第二天,我便被幾個紅袖章的青年帶走了。

對於他們我太過熟悉。那天也是雷雨天。

大紅的橫幅標語與白慘慘的燈光照得我眼花繚亂,分不清東南西北。幾名青年壓著我上了台。我的眼鏡被雨珠與室內蒸騰的熱氣給遮住了,主席台上突然閃爍的燈光更使得我的模糊的視線雪上加霜。

燈光閃過,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宣布批鬥大會正式開始。

我回頭去看,卻被紅袖章一拳打在臉上。但好歹我看到了,是複疆。

他也看到了我,因此在大會結束後,他特意將我叫去了他的辦公室。

他勸我交代一份材料,是關於小妹生活腐化的材料,他說寫完了這份材料,我就可以安然無恙,若我不將功補過,他就要照章辦事,不念舊情,將我打成封建餘孽。

我叫他不要再念什麼舊情。隻是一貞也來勸我。

通過一貞,我才知道我遠去的這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以為你已很對不住你的王先生?可你除了這個時候還像一個兄長,你有管過你的弟妹嗎?你已經沒有家了。”

沒有家了,是什麼意思……

“帶著紅袖章抄了自己的家,這正是你的弟妹做的事。”

我忽而笑起來,這一切恐怕都是夢,流變得太快,以至於我來不及判斷真假。

最後我也沒有再做對弟妹不利的事,我才應該是有罪的那個。

可並不由我安然地接受一遍先生生前所受的磨難,我便被釋放了,我還活著。

張易揚再次帶我回到了熟悉而陌生的香港。

香港的天,香港的地,其實一樣是昏昏沉沉,隻是在這裡,興許是離得遠的緣故,我又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年日子,心雖死了,身體卻還是要實誠地趴在人間的。

我生了場大病,餘生就窩在一處整理先生的文字。楞嚴我自然是讀了的。有時我受張易揚的邀請,到邵堯夫的片場去——他們二人說得一點沒錯,如今他們闖出來了,邵堯夫是導演,張易揚是編劇。

他們拍的是武俠,也拍清宮。比如這次他們拍的是《傾國傾城》,是光緒年的事。

張易揚給我介紹了他和邵堯夫捧紅的兩位男主角。他們二人似乎是香港開天辟地地在作品中塑造雙男主的人。兩位演員在戲外的感情也很好,我時長看見他們二人在一起練習拳腳,就連闖禍也在一起,同他們搭戲的女演員們很難插足到他們的二人世界中去。

“你不覺得你和……”一次邵堯夫與我閒聊,剛要開口說話,就被張易揚打住了。

“我的男主角,從來不會因為兒女情長而影響拔劍的速度。”張易揚這樣道。

“得啦,我問你,不是兒女情長,是兒兒情長,是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說的是,我的男主角們,兒女情長少,風雲之氣多!”

“那你就讓你的男主在戲裡脫衣服?好啊,人家李大導演是好女色,你是好男色啊!”

“誒——男孩子之間感情好點不是很正常?是吧小趙?”

“誒!小趙!”

我又開始作那些荒唐的夢,這次是連篇累牘的詩文,句句藏著機鋒,仿佛都是在數落王先生。我不知在流變的歲月裡為什麼有這麼許多文人騷客愛品評王先生,仿佛不踩一踩王先生這樣的“奸相”,便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讀書人。

是的,奸相,王先生在我的荒唐夢裡成了奸相,隻誰是那個昏君,我醒來後卻一絲一毫也記不起。

是真讓我遇上了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目下我是南豐高氏白舍窯家的長子。

我的父親出自南豐趙氏,隻是一名極不起眼的旁支,在前清時僥幸中過秀才,再考,便沒那個大運了,於是父親入贅到白舍高家,也就是我的母家。高家雖然隻經營著白舍的窯廠,然而白舍窯是自北宋時期便開始專供燒製皇室用品的窯廠,千年流變,終於有不變的,那便是高家掌握的獨門製瓷技術了。因此誰雖說我的父親也是出自一方名門,且又有功名在身,但趕上這麼個變局之下,入贅到有名有實的高家,也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兒。

我既是長子,便承當起為父親母親分憂的職責了。我自小是被父母送進私塾念的四書五經,隻是那時科舉早已廢了,他們也不過為我能讀書識禮,再大些便叫我著手家裡的窯廠庶務。私塾裡老學究們在課上搖頭晃腦之乎者也的詞句,總也就是那些陳詞濫調,我便索性就從了家裡的安排,為著幾口窯終日奔忙。

記得那似乎是民國五年,我在白舍窯廠當了一日的監工,雖不必什麼事兒都親力親為,但自我來後,窯上總會多一些被父親母親乃至家中的老窯工們目為“安逸佬”安逸伢仔“的閒工,那時《新青年》尚且不知道來處,更彆提攜勢席卷到這座撫州的偏僻小村鎮來。

我便好歹趁著監工的餘興,給窯工們讀讀報紙,也帶他們識幾個字,因為畢竟作為後世之人,我雖恪守著時代發展規律——並不是什麼學說先進就可以用什麼學說,人類的曆史總是螺旋上升,進三步,退兩步,我沒什麼改變大局的本事,隻是作一個在窯工們口中還算”新派“的細伢子,並且時時保證他們不被高家的其他監工所欺壓盤剝而已,為此自然在父親母親那裡討不到一點兒笑臉,還經常挨他們的痛罵。

罵兩句也就罵兩句罷了,該怎樣子去做,我卻仍怎樣做。

這一日下了窯,天已擦黑,窯上尚且有兩個細伢子——是該不收童工,隻是若不收了,他們也沒有更好的去處,我隻召喚他們打下手,平日裡也給他們讀讀報紙,對於這些他們總是積極的,因而也快要成為我平日裡宣講報紙的“左右護法”了,若是顥下學得早,也回來幫我,隻是今日已有人領了母親大人“鈞旨”,將他送回家去,作學堂先生下發的功課。

一路上蟬鳴犬吠,星光點點,兩個伢子在前麵唱著南豐的俚曲——

“月光光水泱泱打開後門洗衣裳洗了衣裳雪白白哥哥著正去學堂學堂滿進筆管筆管空做相公相公頭上一枝花……”

“嘣——”

一聲槍響,驚破了白舍村民們的美夢,驚掉了伢子們的歌。

“仲針哥,是什麼聲音?”兩個伢子雖平日裡有些小大人的模樣,但終究還是孩子,紛紛都驚懼得四處張望。

“聲音是從那裡傳來的!”

我忙捂住了那個伢子的嘴,帶著他們躲進一處隱蔽的窄巷。

漸漸地我們聽見青石板上有你追我趕的腳步聲,不由得心脈也跟著那腳步跳動起來。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眼前飄過,接著便又是急促的追逐。

追趕的人也風馳電掣,但那背影與聲音我卻更加熟悉。

那是南豐縣城裡的一名便衣探員,慣會仗勢欺人,有事兒沒事兒便總到我們窯上挑三揀四,為了保一時太平,母親也隻能放點兒血讓他“打打牙祭”。

卻不料今日他就要栽在白舍村!

因為接著又是一聲槍響,他便直直地倒在血泊中去。

我亦與那兩個小大人動手放倒了緊隨而來的另一名探員,這才循著地上的血漬摸到另一處窄巷。

是一名長衫黑簷帽的先生,左臂上受了傷,地上的血漬正從那裡來。

我招呼兩個伢子趕快回家去,又一邊小心翼翼地靠近癱坐在地的長衫先生。

“多謝——”那先生艱難地向我開口稱謝,我卻覺得不止身形,就連嗓音也分外熟悉了。

“先生不必稱謝,此地不宜久留,我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將先生扶起,這才看清他的形貌,果肖王先生……

我幾乎墮淚,但任什麼話此刻也都不爭氣的隻在唇齒間打轉,踟躕彷徨著又都退了回去。

我將先生帶回家,先生忽而又問起釀酒的曾家,我說曾家與我家常有生意往來。

“先生,你先把身上的長衫脫下來,還有你的黑簷帽,這實在不像個窯工。”

“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就敢把我往家領?”

我笑道:“什麼是來路不明的人呢?照我阿耶阿娘的話,窯上的個彆窯工們,也是來曆不明的,可我也敢往家裡帶。”

“這次你又要替我遮掩作普通的窯工?”先生也笑了。

“先生不要說話,快把長衫脫下來。”

先生有些窘迫,“我怎麼忘了,是先生傷了手臂……還是先隨我回家去將傷口處理一下吧。”

“你經常帶來曆不明的人回家?沒少被阿耶阿娘罵吧?”

“這倒是被先生猜中了,還好我已是大人,又是長兄,好歹他們二老還不會在弟妹們麵前打我的屁股。”

先生笑了,笑起來更像王先生。

每過一程,我都會將地下的血跡處理乾淨,不過也沒有走多久,先生的手臂就不流血了。

“你不問我的來曆麼?”

“先生如果信我,會告訴我的。我又何必問呢?”

“你不問,我為何答複你呢?”

“那……請恕晚輩鬥膽好奇,不敢動問先生來自何方,要去何處?先生是做什麼的,為甚麼縣城的探員對先生窮追不舍?”

“此地雖夜深人靜,但恐隔牆有耳。”

“先生就是不說,我約摸也能猜著了。先生你……不知我該怎麼稱呼先生呢?”

“姓王名安石。”

王安石……王先生……那些光怪陸離的、渾噩壓抑的夢……

我將先生帶到我的住所,取了傷藥給先生。

“好在總算平安回來了,也不曾驚擾了阿耶阿娘。”我說著便將一套窯工的衣裳拿給先生,“先生上了藥,就把衣裳換上吧。有人問起,先生隻說是我從窯上帶回來的。先生一定餓壞了,我去給先生備些吃食。”

“你不怕我給你帶來禍患麼?”

“有些事不能因為害怕就不做,先生奔波在外,不也是冒著槍林彈雨、明槍暗箭的麼?”

“是仲針回來了麼?怎麼今日回來得這樣晚?給你留著飯呢——”

“是母親。先生,你就待在此處養傷,哪兒也不要去,我去給你找些吃的,一定彆讓其他人發現了。”說著我便離開房間,將母親也擋在門外。

“餓壞了?你這可是平日裡兩個人的飯量了。又把哪個吃閒飯的帶回家了?”母親心細如發,能夠洞察所有細枝末節的事。

“母親,算命的都說您是轉世的菩薩,兒覺得你比算命的還神——”

“少跟我來這套,明晨把那個人給我叫到窯廠裡去乾活兒!”

“母親,您饒兩天吧,那人是給咱們乾活兒的,受了傷怎麼能不管呢?”

我回房時,先生已隨手拿起我所記錄的窯工們的生活報告,就著燭燈閱讀。

“……要鼓勵窯工們用正當的手段維護自己的權利,必要時可以采取……”

必要時可以采取暴力革命的方式!

雖然夜深人靜,但眼下的時局中,誰談暴力革命,誰就要掉腦袋,我想,王先生大概也是因這個才被縣城的探員抓捕。我是受過後世無產階級教育的人,那日也是寫得興起了,才敢這樣大膽,但畢竟不能叫我的父親母親聽了去。我便眼疾手快地捂住先生的嘴。

“先生,吃飯吧。”我將食盒放下,一份是先生的,一份是我的。

可先生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王先生……王先生初次見我,也這樣看我麼?

“你這細伢子,年齡不大,倒有些見地。”

“信口胡謅的罷了。”

那晚,我同先生自白舍的窯工說到臨川各地乃至全江西、甚而全國的工人與農民,又從複辟說到時下京師裡的府院之爭,又不知何時,我們竟說起青苗法來,青苗法,倘若我沒有記錯,那正是王安石所行新法中頗受爭議的其中之一。

光陰流轉得極快,因擔心我們的對話太引人注意,我們隻敢對坐著以極低的僅對方能夠聽到的聲音交換著我們心底的驚濤駭浪——那些洶湧著的,灼灼燃燒著的心念,被引到唇齒間,以一種貼近海平麵的方式交換著,然而海平麵底下呢?卻是洶湧的暗河,噴薄欲出的火山。

這樣的感覺在我熄滅了燭燈後變得愈發地洶湧強烈。因為燭燈亮一宿,母親會起疑。熄了燈,就當我已躺下睡去,然而今夜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我聽見先生的心聲,與我是一樣的。

南飛的候鳥,終於尋回了失落江湖中的另一片羽翼。

我漸漸覺得有一股暖流蒸騰著,直直地在全身遊走,臉上火辣辣的,心跳與氣息的節奏全亂了。

“先生……”可能是方才一直壓著嗓子說話,我的聲音才變得低沉喑啞了。

桌上半乾的燭台被我拂落,紅燭一點一點地綿綿密密地,都落在地上,似一個個吻。

恍惚間好似回到了那個風雨之夜,那座荒蕪枯敗的禪院,那些沸沸揚揚的指責謾罵……

真是荒誕而荒唐的一夜,我不知他來自何方,更不知他的身份,卻就這樣將他認作是我遺落在半個世紀後的另一片羽翼。

我不敢見他,也不敢讓他走,總之我比尋常時候更早地離開了家,奔向窯廠,我需要星月清風,澆滅此刻沸騰的心念。

可先生走了。待我收拾好了心緒,準備去見先生時,先生走了,不曾留下隻言片語,仿佛是我莊周夢醒。

那是一個寒冬,那日我不必去窯上監工,母親分派了另一項重要的任務給我——去迎一位□□。

是阿耶阿娘延請來教授顥弟的先生。顥弟的新學堂整日裡鬨著罷課,阿耶阿娘害怕耽誤了弟弟的前程,便為他延請了一名家庭□□。

這位家庭□□是高家老主顧曾家推薦來的。

“人稍比你大些便中了滿清的舉人了,乙未科的。父親還曆任地方,如此家學淵源,聘給你家二佬做先生……”

我一路漫不經心聽著曾家小子的介紹,心裡讚他該去做月老、去做媒公。

隻當我見了那位□□,我又對曾家小子的言語深信不疑起來。

不是彆人,是先生——

我將先生迎回家,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為先生安排一切,可以光明正大地關心先生的一切。

我們仿佛心照不宣地都將那夜的事忘了。

白日裡先生教授顥弟功課,而我則日複一日地在幾家窯廠上巡視,有時也會帶著先生到窯廠裡去看窯工。

若我夜來得閒,也總造訪先生的小屋——先生雖是顥弟的座師,然並不願意同我們在一起。我知道先生的心事,因此在娘親初次問起先生的住所時,我便替先生開了口,隨後與先生一起找到大柳樹巷的一所住宅租賃下來,這樣先生要會見什麼人,或是寫什麼文章,都便利許多。

我夜來無事,便去尋先生。先生總坐在閣樓上昏黃的油燈下奮筆揮毫,那些文字或流入街巷中,或刊在報紙上,油印的活計就交在我的手上。我知道先生來做顥弟的□□,隻是掩人耳目。這又是我們心照不宣的事。

還有一些事是我不敢當著先生的麵宣之於口的。

一次顥弟將先生留的功課拿給我,他實在是求告無門才求到了我的頭上。我看過之後,覺得闡發名義的風格,真的像極了王先生……

我便借著這樣的時機,將王先生的文字夾帶在顥弟的功課裡,轉達給先生。

秋儘冬來,已是1917年冬,父親得了場大病,已然無法起身,眼瞧著無法署理家中事務,尤其是要親自出馬前往省城裡交割一批貨。

母親遂派了個可靠的老窯工跟著我押貨。

瓷器一般走水路,到省城去走水路也十分便利,船靠了碼頭,我們便在船上過活,而後的幾天,就是要同省城瓷器行的行商洽談,並安排人手對這批貨進行檢驗。

閒暇時我便索性到各報刊亭、圖書館去搜羅一些先生刊報所需的材料。

更重要的是,此時的省城街頭,已有了《新青年》了,可惜這風潮尚未刮到南豐。

“大佬又進貨了啊。”瞧見我抱著一摞書上了船來,被母親派來為我掌舵的老高隨口調侃道。

“有出必有進的。”

“噠噠噠——”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曾家小子同老高家的伢仔,他們二人氣喘籲籲地跑上船來,大口喘著粗氣。

“不、不好了!”

“什麼不好?出什麼事兒了?”老高先斥他伢仔道。

他那伢仔被那樣一喝,後話也沒了,便哇哇地哭起來。

“我來說吧……小趙,你可要穩住心神。兩個噩耗。其一是,趙大伯他……走了。其二,先生叫巡捕房的人抓去了……”

我花了很長時間斟酌曾家小子跟我開玩笑的可能性,可終究叫現實打敗。

“阿耶……我臨走前阿耶還同我交代了許多事……怎麼……”

“事出有因。”待我支走了船艙中的所有人,曾家小子才繼續道,“這事兒賴我和我阿耶。我阿耶和王先生是同窗,王先生是同盟會的人。當初就因為你娘親在我阿耶麵前提了一嘴,想請個家教先生,我爹便把王先生薦了出來。隻是不知什麼人走漏了風聲,總之上麵聽說你們家窩藏同盟會會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搜捕王先生。你家阿耶又是重病在身的人,怎麼經得起這樣折騰?王先生,最後王先生也給巡捕房抓去了。仲針……我說實在話,在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王先生是同盟會員這件事兒我該怎麼告訴你,畢竟若不是我和阿耶……”

“先生的事我早知曉,與你們有什麼相乾?”

船返程時要輕快許多,隻不知滿載的文字又更賦予誰人。

我忽而想起香港返大陸的船來,那次也是同樣的禍不單行。

我們的船劃破霧蒙蒙的江岸一路南下,終於日暮時停靠在白舍的碼頭。

我下了船,一邊在腦海裡胡亂地糾結著阿耶的死,不覺便已看到遠遠地青磚黛瓦被蓋上一層白,那是家的方向。

母親已不再哭了,我也不敢問王先生的事。

但家裡除了弟妹,忽而又多了個人來,是母親的遠房族親,長得很像一貞,比一貞斯文,也比一貞保守的女孩子。

“這是你爹的遺願,大佬,等你父親的孝期過了,就該張羅你的婚事了。”

“母親,王先生呢?”

聽到王先生,母親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勃然怒道:“彆再提他!你爹的死,就是拜他所賜!”

“我瞧你平日與他走得最近,恐怕他的身份你已早知曉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們統統都知道他的身份,卻都瞞著我,以至今日之禍,要說逼死你父親的人,不唯那些巡捕!還有你!還有你與那天殺的曾家!”

我從小長這麼大,雖然知道母親往日裡待人嚴苛些,但如今日這般失態,還是頭一回。

我無法辯,也辯不明的。

自那以後,母親收了我與先生的所有文字,將油印的設備都沉入了江底,幾乎要了斷我所有的對白舍以外的一切掛礙,隻要聽她的話守著幾處窯廠,陪著一貞過完後半輩子。

但“上輩子”漂泊三年的記憶無時無刻不占據著我的頭腦,我怕先生入獄,又是天人永隔。

母親限製了我的行動,可她萬不該叫一貞盯著我。

不知是否是一貞故意放我離家,但我總算在被母親禁足了半個月後踏出家門。

我隻有走,離開白舍,離開南豐。

我輾轉到了省城,窮途末路之際卻聽聞一個好消息,迫於學界的壓力,省督已然釋放了在押的同盟會員,王先生也在開釋名單之內。

我在省城又漂泊幾日,遇上了曾家小子。我將家中的事告訴了他,他勸我道:“既然家已經回不去,何不直接北上?”

“北上?”

“對,去北平!你不知道麼?《新青年》編輯部在北平呢?”

索性我沒有彆的地方可去,就跟著曾家的小佬輾轉到了北平。

不過我心裡還是清楚,北平的天色將變了。“上輩子”在長輩們的敘述、各大報刊與宣傳演講中所聽到或看到的初春的風雷,即將發生在我的周遭,我將成為親曆者之一了。

曾家的小子拉我考了北師大高等附中。

北平仍是那個北平,附中仍是那個附中,世事變遷,總有些是不遷不易的。

隻是我竟然溯至上遊來了。

那時一下了學,曾家的小子便拉了我到白雲觀去看法事。

“法事有什麼看的?耽誤了我今兒去琉璃廠淘寶貝。”

“你這麼半工半讀的,一個月總共能攢多少?你還淘寶貝呢你?琉璃廠近在眼前,他又跑不了。”

“所以你就帶我來這兒看道士打醮啊?”

“我聽說白雲觀的簽最靈,要不你去試試?”

“你怎麼信這個?我求什麼簽?”

“你總這樣心神不寧,彆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若不信,隻信你自己的心念便是,又不定要信他的,咱們就去試試他靈不靈。”

“既然不信何必試?要試你去,我可不去!”

“呐,要是我先找到王先生,你可彆怪我。”

見我躊躇,他便直接將我帶到殿上。

“二位緣主若有所求,請先取了麵前的簽筒。二位需知,所求若要靈驗,得虔心實意。”

若說有所求麼……我所求甚多,求先生永遠出離生死災厄,求逝者複生,求母親與弟妹和樂康寧,還有那些窯工……

我的簽文是:東不如西,也要識時,是乃有命;可不知之,知時命,久謀必合宜。

“行了吧,現在就看靈不靈驗了。”

我向來不信這些,萬事解起來,也隻有信自己:“若是按這簽文所說,我也會解。”

“二位如要解簽,貧道帶二位去見師傅。”

“不了。”

“行啊!”

原來這道童口中的“師傅”,也是一位故人——邵堯夫。

“緣主所求之事,真是包羅宇內啊。那麼我們從第一件事開始說起——不知緣主所求之人,是緣主的……?”

“先生”“朋友”“知己”……或者……

無數個詞彙在我腦海中劃過,是先生麼?可我們的關係恐怕遠不止此,又有哪個學生覺得自己的先生“可愛”?是知己,或許這很貼切,起先我也這樣想,可是我亦從未見聞過“冒犯”對方的知己。

最後我似乎說的是“我們是同行的人”。

邵堯夫不敢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卻什麼也沒說,隻淡淡道:“緣主,正如這簽文所說,而今天下方亂,萬事流變,需得識時知命,而後謀事,方能合一於道。”

我笑了:“我知道。你們的簽文,半者勸人圖進取,半者又勸人知天命。這世上的道理,都被你們給說儘了。若我所圖所謀無一能成,也必是我不能識時知命的緣故了?”

“識時知命,說來短短四字,做來卻難上加難。三千世界,芸芸眾生,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做到識時知命。”

“那我所求之事,合於時否?”

邵堯夫卻偏過頭去,眯起眼來念經。

“怎麼樣啊?”

瞧見我掀簾子出來,曾家那小子便迫不及待地湊上來問道。

“故弄玄虛。”

邵堯夫是有些故弄玄虛,可人間的際遇又實在說不清。

不久後我果真見到了王先生!

他如今已被北大聘為講師,這次是專來附中演講。

我有幸真正成為他的一名學生;我有幸此刻見到的是那個激揚文字的先生,而不是那個被紅袖章押著批鬥的先生。

我坐在報告廳裡,離先生很遠,卻如同那個雷鳴的夏日午後。因我見先生眼明如初,且增了許多的風姿。

我得意以學生的身份肆無忌憚地看儘先生的風華。

先生的演講結束了,兀自低著頭整理文稿。待學生們都散儘了,他終於向我走來,身上披著斑駁的光影。

“先生,我……”

我想著解釋些什麼,先生卻和煦笑道:“你不必為家庭承擔什麼。我們不還是相遇了?”

那時我便常跟在先生身邊,同他一起刊報發文,我便覺得這樣極好了。

先生每每在做完了教學工作後,還要寫社評,發社論,傳播馬克思主義,組織□□、為枉死的工人與學生代表開追悼會……

連我都恨不得將一天掰成兩湉乃至十天來過,想來幾乎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的先生比我更甚,因此凡□□們攤上的脊椎病、腰椎病、咽炎病等等病征也統統不會放過先生。

而我則在□□之餘走訪了北京各地的工人,尤以舊窯廠工人居多,因我畢竟最了解他們。

再有便去學一些容易上手的治療手段來稍稍緩解先生的病痛。

後來先生薦我去了法文專修館,那原是為赴法勤工儉學的學生們準備的。

我總擔心這是先生故意交給我的任務,騙了我出國去,好不必與他共擔什麼風雨。

因此便磋磨著時光,好繼續留在國內照看先生。

這些私心被先生發覺,他頭一回向我發了怒:“國家危殆至此,沒有想到你還是這麼個隻會念著兒女情長的不成器的家夥!”說著便賭咒發誓不再認我這個學生。

我不得以,隻得就範。

可說到底先生雖嘴上罵我不成器,但心裡又真的替我憂心著什麼。

因為平日裡連自己的生活都不很關注的先生,忽而關注起我將在法國度過的一切了。

赴法的船自上海駛出,一路駛過香港,馬六甲海峽,進入紅海,最終抵達法國馬賽。

在法國半工半讀的日子裡,我一邊給先生去信闡述法國工運的情況,一邊接受了組織上的考驗,於抵法次年的七月加入中國共產黨。

1925年,我被調回江西組織工運,1927年,我又被調往上海。出於對工作的特殊性與保密性的考慮,我與先生已許久不通音訊。我們約定了將各自的信件都寄往白舍村。

作為後來者,我當然知道1927年的上海會發生什麼,是遽然的□□。

其實那時我已收到中央的調令,要我回到江西去。隻是上海的事尚沒有完結,有許多同誌尚且需要轉移,更何況名單中也有先生的名字。

事事都不能存有僥幸,我在上海多留的那兩日,足以決定我的生死。

我被警備司令部通緝逮捕了。

在龍華的那半個月裡,我才終於嘗儘了先生所承受的苦痛折磨。

恍惚間,我聽見南豐的俚曲“月光光水泱泱打開後門洗衣裳洗了衣裳雪白白哥哥著正去學堂學堂滿進筆管筆管空做相公相公頭上一枝花……”我的思緒飄回了十年前,十年前,南豐白舍村,那個明月夜,我送兩個細伢仔回家,伢仔們也是這般唱。

“小哥兒,你是撫州人麼?”待那還未褪去稚氣的聲音近了,我貼著牆輕聲問道。

“誒!是哩是哩!你先生是怎麼知道的?”那小哥兒著一件背心,聽到我同他說話,左顧右盼一回,便茫茫地湊近了來問: “你先生也是撫州人?我是南豐嘀——先生你呢?”

“我也是南豐人,你這曲子我也會唱。你多大了?”

“十六。”

“上過學麼?”

“上過兩年私塾,認得幾個字。後來爹沒了,就沒念過書了。”

“家在南豐,你怎麼會落到上海來?”

“沒了爹,一家人總要有個營生,我便滿南豐城裡找活做,一次在火車站附近賣報紙,迎頭兩個粗壯大漢,一人一邊夾起我的咯吱窩就把我往火車上拽……然後,我就到了上海。”

“原來是抓壯丁抓來的……想念書麼?”

“我這輩子恐怕也不能夠了。”

“如果你想,每晚這個時候你都過來,我教你。”

死神悄然降臨的前幾天,我終於想起先生的話,向獄警求了一本《楞嚴經》。

“知道自己要被秘密處死,提前給自己超度了?”

獄警將我的要求報告給了警備司令,此刻他正坐在囚室外的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兒地敲打著馬鞭,戲謔地望向昏暗囚室中的我。

“你們共產黨人不都是唯物主義者麼,怎麼?臨死之前也要做一回唯心主義者了?”

我笑:“說出這樣話來的人,可知是不懂佛。”

“哈哈哈……我不懂佛?可我也知道你們這些□□分子一個個都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癡夢呢!”他說著又向身後招了招手,“你的日子不多了,如果連這麼點小小的心願都不能滿足,那也顯得我太不近人情。對了,筆墨紙硯呢我也給你準備好了,我知道,你們這些人不怕砍頭,臨了總有發不完的狂言。”

“如此甚好,多謝。”

剩下的幾天,我都在凝神讀《楞嚴》,接著便是寫信。南豐的小伢仔每晚都來,我就趁著教書之餘將那些信一封一封地交給他。

“給。這一封於今年8月1日寄往白舍村,上麵是詳細地址,若那裡亦有信件,你便替我收著。”

“這一封,於1928年4月28日寄出,仍是寄往白舍村,若有信來,仍替我收著。”

“這一封,於1930年1月1日替我寄出,仍是白舍,若有來信,也同樣替我收著。”

“這一封,1931年9月25日……”

“這一封,1931年12月……”

“這封,1945年9月……

“這封,1949年10月1日……”

“信封上寫著具體的日期,你按著日期與地址寄過去,或者托人寄去就可以……當然,身處亂世,若是有什麼意外,也是我強求不來的。”

“這信……要寄給誰?”

我隻是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而後頹然地委靠著牆壁。

“好吧,那我替你收著,想辦法幫你寄出去。”

“多謝。”

1927年7月30日黎明,牢門被打開,幾個軍警湧進逼仄的牢房,最後現身的是警備司令。

“走吧,你馬上就要為你們的共產主義事業獻身了,你應該很得意吧。”

我笑道:“說得一點兒沒錯。”

“帶走!”

楓林橋,清風將風鈴與莎莎的楓葉聲送至我的麵前,月下的三聲雞鳴卻讓我分外悸動。

滾燙的熱血灑在乾涸的土壤裡,是否也能滋養起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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