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龍元年，華巔千丈，霜雪如蓋。

“什麼？”洛風白了臉色，“小師叔不見了？”

屋子裡亂成一鍋粥，沈劍心覷了眼自己白嫩的孩童手掌，又看眼前一片不過四五歲的小蘿卜頭，十分想要歎氣。

沈劍心：重生兩年有餘，仍舊不能適應。

臘月裡天寒地凍門外風雪呼嘯，洛風正帶著沈劍心暖手，幾個外門弟子衝進來嘰嘰喳喳的將事情一說，洛風頓時慌了手腳。

“怎麼會不見，小師叔這個時間不是在自己殿內溫書！”

沈劍心瞥著幾個外門弟子慌亂到誇張的言行麵無表情。

“小師叔說想去林子裡玩，我們勸過的，真的勸過了……”那小弟子偷偷摸摸的抬頭去看洛風的臉色，生怕他不信似的。

沈劍心：表演課不及格，打回重修。

此時此刻，隻有一個人在真心慌亂。洛風此時哪有心思關注其他，掌心比外麵的池子還冰：

說是小師叔，走丟的上官博玉也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性格孤僻不喜與人交談，脾氣上來就不願身旁有人看顧。隔三差五的便將自己房門關了誰也不準進。

洛風身為呂祖大弟子的大弟子，被自己師父委以重任，師父將小師叔、沈劍心幾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全都交給他照顧。可他去給小師叔送飯也吃了閉門羹，他本想在門口守一會兒，至少將飯菜留下。可雪勢太大，小劍心的臉凍得冰涼，他隻好先將小劍心帶回殿中暖身。

如今他們卻說小師叔不見了……

洛風胸膛起伏，六神無主，一半心神擔心小師叔的安危，一半又不知如何向師父交代，拳頭緊緊攥起，想行動起來卻不知腳步該往哪裡邁。

手上忽貼上一片溫軟，洛風驚了驚，低頭看去被裹得團子似的沈劍心，正牽著他的手仰頭看向他。

“洛風師兄，去找謝師伯。”沈劍心神色冷淡，倒是讓洛風慌亂的心神安定了幾分。“不要慌，不是你的錯。”

洛風一時所有心思都頓了頓，這是他第一次聽沈劍心說話。

沈劍心是個怪孩子，一直被山上眾人悄悄議論不僅是傻子還是個啞巴。

小孩天生心智不同，有的孩子很晚才學會說話。洛風曾覺得沈劍心便是如此，直到師父偶然間得知他的想法，笑罵道：“傻小子，就你好騙。”

原來小劍心真的是會說話的，可是為什麼……洛風不理解。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洛風吞咽幾下，稚嫩的臉上強打出幾分穩重，他扶著沈劍心肩膀：“好，我去去就回，你莫要亂跑。”

洛風狂奔的身影在風雪中看不真切後，沈劍心關上門，轉身看向剩下的幾個孩子。明明他自己是在場年齡最小的，仰視眾人的目光卻透出年長者的審視。

原本鬆了口氣的幾個孩子不自覺又緊張起來，眼神躲閃。

“趙京、宋博、劉十一。”沈劍心一字一頓，眼神漸冷：“重新說吧。”

軟了手腳的幾個孩子抱頭蹲在一起瑟瑟發抖，心中驚叫：啞巴開口了啊啊啊！

此時因他亂了半個山頭的小師叔，正躲在山坳裡避風雪。

幼童多少都有些認死理的犟脾氣，上官博玉尤其的犟。

他身世迷蒙，不知父母是誰自己從何處來，自覺天地間自己獨身一人，如無根之草。偏偏身邊總有些壞家夥在他身邊嬉笑，在他的痛腳上猛踩，讓人厭惡非常。

今日跑到這野地裡來也非他本願，是趙京拿了他的東西說隨手丟在了這附近，他原本隻是想來找東西，這會兒東西沒找到，手腳卻凍得發麻，便癟著嘴開始自暴自棄，覺得就這樣算了，凍死在這也好過回去受窩囊氣。

想到這裡上官博玉抹了把臉，往山坳裡縮的更近了些，打定主意要做一朵蘑菇長在這裡。

“嘎吱嘎吱……”

上官博玉猛一抬頭，聽見有踩雪聲由遠及近心中一喜。剛一動身又覺得氣不過，縮回身體心裡獨自擰巴。

腳步聲愈近，直到在他身前停下，兩人對峙片刻，上官博玉終究不及來人沉得住氣抬頭望去。

世人總說小孩幼年是不記事的，那些神思混沌的過往終究會隨風逝去不留痕跡，但上官博玉直至暮年仍清晰的記得那天抬頭時眼前的景象。

沈劍心的白發像融在風雪中，臉色蒼白神情空茫。比起人類，他更像華山上的風雪。上官博玉乍一看心中油然升起種二人並非同類的錯覺。

華山的風雪從兜裡掏出個窩窩頭遞給他，沈劍心還記得這小子搞自閉早飯都沒吃。

愣怔片刻，上官博玉猛地站起，他上前幾步雙手扶住沈劍心肩膀，怒聲問道：“是趙京麼！是不是他欺負你！”

顯然上官博玉發育的還不算完善的邏輯理論裡，這鬼天氣出現在這鬼地方，就是一個人在墳地裡嘮嗑——見了鬼了。絕對是趙京那混賬也欺負了沈劍心。

被懷疑搗鬼的臭小子這會兒正跟他的同夥揉著屁股哭的正歡呢。

沈劍心眨眨眼睛，安撫的拍了拍自己肩上的手掌輕輕搖頭。他拉住上官博玉，往純陽宮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二人該回去了。

上官博玉又想起今日遭遇，脾氣上來了。

“我不回去了。”被人搶了東西遭人戲耍，上官博玉臉皮薄一句也說不出，隻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不願再回純陽宮。

沈劍心暗自歎氣，隻可惜自己沒了成年人的身體，要是以前，自己提起這小兔崽子就能往回走，哪有這麼麻煩。

沈劍心還想拉他，上官博玉一上頭就往反方向跑了兩步，哢嚓一聲，來不及反應，二人竟直直的墜了下去！

沈劍心：？？你可真會挑地方！

片刻後，沈劍心站起身掃了掃身上的雪，再看看頭頂的洞口跟身邊昏迷不醒的上官博玉，無語凝噎。

沈劍心：三清保佑，這小子還沒長成大肚子老頭呢…

“沈劍心！上官師弟！你們在哪兒！”

凜冽風刃撕碎了焦急的聲音，遠處兩個身量頎長的少年正迫切尋找著。大雪之下蹤跡難尋，謝雲流與李忘生眉頭緊皺，腳步一刻不敢停下。

“師兄……”李忘生關心則亂，站在沒過小腿的雪地裡僵硬開口，“這麼冷的天，華山荒無人煙，你說他們會不會已經……”

謝雲流錯開眼神，他心裡也沒底，含混著安撫：“師父說過，沈劍心這小子不同尋常，或許……”說到此處他也編不下去，加起來沒有七歲的兩個孩子，再怎麼不同尋常也難說能在這樣的大雪裡安然無恙。

兩人都知道這沉默下是什麼意思，李忘生生吸了口氣，隻覺得冷風涼徹心扉，邁開腳步繼續尋找。

天曉得李忘生看到那個不同尋常的洞口時心跳有多離譜，直到他奔至洞口，沈劍心仰起臉衝他扯出個傻乎乎的笑，胸膛裡的那顆心才落回原處。

李忘生縱身一躍，輕巧的落在坑底，仔細檢查沈劍心跟上官博玉的身上有沒有摔壞的地方，所幸二人並無大礙，沈劍心為了讓他放心甚至想當場來一段體操。

李忘生按著他的腦袋將他按在懷裡，又撫了兩把才覺得安心。沈劍心靠在李忘生胸前，被劇烈的心跳聲吵得臉熱，不自覺的伸出手想給李忘生撫背順氣。

李忘生難得嚴厲：“洛風是不是讓你不要亂跑，你出來做什麼！”

沈劍心臉皮厚一點不覺得難受：“我著急嘛，先出來找找，你看，我真的找到了哎。”

見沈劍心活蹦亂跳，上官博玉無甚大礙，謝雲流也鬆了口氣，卻本能的覺出一份異樣。他看出這坑洞是個廢棄的捕獵坑，或許是為了捕鹿，洞深足有一丈六尺多。而這兩個孩子卻任何摔傷也無，更何況還有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