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東宮之爭(十八)(1 / 2)





南宮之事後,朝堂上下圍繞著儲位暗流湧動,對於前太子的攻訐也逐漸變多起來,而這一切匯聚的第一個爆發點,就是徐有貞的背叛。

因著這樁事情,俞士悅足足在宮外站了一個時辰,才最終得到召見,也正是在這次事件當中,於謙徹底亮明了他不願參與東宮之爭的態度,進而導致在此事之後,他們二人的關係開始真正疏遠起來。

事實上,當初俞士悅和於謙分道揚鑣,並不是因為於謙不肯扶保太子,朝政之事,各執己見很正常,以往的時候,在諸多朝廷大政上,俞士悅和於謙也有意見分歧,難以說服對方的時候,但是,他們二人都清楚,對方是秉持公心,為江山社稷著想,所以,分歧和爭執,並不會影響他們的私交。

之所以那一次會讓他們徹底疏遠,歸根結底是因為於謙不站隊的態度,東宮之事,始終是要有一個結果的,以於謙的身份,他不下場,固然可以穩坐釣魚台,但是,也會導致東宮之爭持續的時間更長,範圍更廣,而無論他是支持還是反對,都至少可以讓此事迅速有一個結果出來,儲位之爭鬨了這麽多年,雖然說一直被天子壓著,可對於朝廷來說,影響畢竟還是有的。

所以真正讓二人疏遠的原因,是俞士悅覺得,於謙不肯摻和此事,是在明哲保身,是為了遠離漩渦,而罔顧社稷利益,這一點讓他十分失望,所以才會和於謙漸行漸遠。

但是,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當初的事情,顯然不是表麵那麽簡單……

悶熱的夏季,窗外蟬聲陣陣,一絲微弱的風從窗戶吹進來,惹得燭火晃動,照出淡淡的人影,於謙沉默著,似乎是在考慮從哪開始說起,片刻之後,他抬起頭,道。

“仕朝兄,你有沒有想過,陛下說,要安排好兩脈皇子,此言何意?”

俞士悅皺了皺眉,沒想到於謙又繞了回來,沉思片刻,他搖了搖頭,道。

“大抵,陛下是想說,未來不論是哪位皇子登基,都要保護好另一脈皇子的意思吧……”

這話其實相當於沒說,但是,於謙卻點了點頭,道。

“正是如此,剛剛我便說了,當初陛下的這句話,我一直不能領悟其中之意,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要廢太子,廢便是了,鎮庶人謀逆,沂王殿下身為其子,必受牽連,以此為由廢黜太子,並非難事。”

“即便是陛下顧念和沂王殿下的多年情義,隻要擇一富庶之地,令其就藩便是,即便未來新君登基,沂王殿下遠在藩地,也不會對皇位有任何威脅,何來的安排好兩脈皇子?”

俞士悅眉頭緊皺,輕輕點了點頭。

這也是他,不,不僅是他,應該說是朝中眾臣一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不過……

“廷益你既然如此說,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這一次,於謙有些遲疑,但是片刻之後,他還是點了點頭,道。

“此事,我也是和大宗伯閒談之時,才偶然得知……”

“大宗伯?”

俞士悅有些意外,這事和胡濙有什麽關係。

不過,這次沒等他問,於謙便給出了答案,道。

“當時臨近年節,諸藩王進京朝見,我去禮部取新的冠服,和大宗伯閒談,他偶然說起,自從海貿開後,宗人府之事日重,陛下曾私下裏問起過他,說有意擇數藩王長留京中,遙領藩地,後來,被大宗伯給否了,此後,陛下便未在提起。”

“遙領藩地……”

俞士悅亦是朝中老臣,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腦中刹那間閃過了許多念頭,身子慢慢的坐直,道。

“難道說,陛下是想……讓諸皇子留京?”

遙領藩地並不算是什麽稀罕事,唐,宋都是這麽乾的,雖有分封,但是宗室皆居於京師附近,隻按時領取俸祿,並不親自掌理藩務,這和大明一貫的製度並不相同,現如今,京中的岷王和襄王,算是常居京中,但是,卻不能算是遙領藩地,這二者之間有本質的差別。

所謂遙領藩地,事實上是一種製度,也即藩王隻在名義上封於某處,但是實際上,封地內的所有事務都和藩王無關,仍然全權由地方官管理,說白了,遙領藩地下的封地,就是個好聽的名頭,沒有任何的實質意義,而岷王和襄王雖然久居京中,可他們的藩地卻是實封。

這種情況之下,無論是選哪個藩王進京,他們肯定都是不願意放棄自己的藩地的,除非是現下尚且未有封地的諸皇子……既然他們還沒有封地,那麽,實封還是遙領,便俱是恩賜,自然就是皇帝說了算。

所以,用到遙領藩地一詞,所指的必定是尚未指明封地的諸皇子。

想明白了這些,俞士悅心中隱隱明白了,所謂保全兩脈皇子的話中,天子到底在擔心什麽了……

於謙輕輕點了點頭,道。

“我當時也是這麽覺得的,此前陛下便曾提過,太祖皇帝定分封之製,雖為藩屏社稷,但皇族繁衍,諸王數量越來越多,朝廷財用已漸漸不堪重負,諸藩王在封地當中胡作非為,罔顧法度,大肆侵田,使地方稅賦日重,已成頑疾。”

“從當初設置宗學,再到官田改劃皇莊,以皇莊歲出供藩王歲祿,皆可見陛下為解決此事而做出的努力,但是,這些措施雖然有用,可終究非治本之策。”

俞士悅有些默然。

他當然知道這一點,藩王之弊,對於朝廷來說,遠遠不止財政壓力這麽簡單,更重要的是,作為皇室宗親,藩王享有極大的豁免權,雖然不能插手地方的財政,但是,卻會在地方大肆兼並土地,進而將這些土地原本應該呈交的賦稅,轉移到其他的百姓身上。

再加上朝廷本就賜予各藩王的大量田地,長此以往,藩王越多,對於朝廷來說,壓力就越大,所以,想要根治這個隱患,就隻有……

“將賜田改建為皇莊,交由礦稅使主管,由宗人府派遣官員監督,地方官員配合,藩王遙領其封,長留京中,陛下的這個想法……當真是讓人讚歎啊!”

對於俞士悅這樣混跡官場多年的人來說,無法做出正確判斷的最大原因,就是信息的不足。

如今獲取到了關鍵的信息,他自然很快就將一切串聯了起來,怪不得皇帝在各個藩地都大力推行皇莊,又將礦稅監改設到宗人府當中,原來是在為此做鋪墊。

現在的皇莊製度,是由礦稅使,王府官,地方官員三者製衡的局麵,這是適應於現有的藩王製度而言的,那麽,礦稅監改設到宗人府之後,便可配合藩王遙領封地而進一步演變,形成礦稅使,宗人府,地方官員的局麵。

要知道,在現在的皇莊製度當中,王府官隻負責監督,雖然名義上參與,但是實際上卻沒有什麽權力,即便是監督權,行使起來也並不容易,礦稅使負責具體的經營,相對而言好一些,但是,他們兩個加起來,也難以抵擋地方官員在皇莊中的主導地位。

說穿了,不管前麵做了多少努力,最終收獲的糧食如何分配,權力握在地方官員手中,這就導致皇莊雖然是藩王的皇莊,可實際上他們處於弱勢的地位,事實上,這些年已經有不少藩王對此提出不滿了,但是,朝廷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對於藩王,朝堂上下防範之心還是很重的,並不願意真正放權給他們。

但是,如果說由宗人府來代替王府官,那麽就大不一樣了,宗人府在京城,一則可以迅速溝通禦前,二則也不會因為權力過大而影響到皇權,假設藩王此後都遙領藩地,然後,將他們的王府官都掛在宗人府名下,然後以宗人府的名義到地方監督皇莊,話語權必將大大加強。

如此一來,既能通過皇莊保證藩王的歲祿照常發放,又不會給朝廷額外增加負擔,最重要的是,能夠解決藩王在地方胡作非為,大肆侵田帶來的壓力,隻是……

“可如此一來,東宮……”

俞士悅重重的歎了口氣,神色有些複雜。

不錯,東宮!

諸皇子久留京師,固然可以解決藩王之弊,可是,皇子留京而不就藩,勢必會引發奪嫡之爭。

尤其是在如今的狀況下,京中有兩脈皇子,情況必然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看到俞士悅這般神色,於謙便知道,對方已然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於是,同樣歎了口氣,他開口道。

“不錯,如若陛下不打算更動藩製,那麽,前太子廢便廢了,早早就藩,陛下再告誡新君,便可保沂王殿下安穩,可是,陛下既然有此打算,想革除藩王之弊,令諸皇子自此留京,那麽,東宮之事,便變得棘手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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