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二章:暗子(1 / 2)





望著代王二人離開的身影,朱祁玉不由輕輕靠在榻上,心神有些飄遠。

所以說,代王最容易被人拿捏的,就是他懦弱的性格。

剛剛的那番嚇唬,換到別人的身上,絕不足以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畢竟,有了建文殷鑑在前,朝廷對於藩王能用的手段,其實並不多,輕些的降斥,召斥,禁足,重些的削祿,移封,隻要不是大逆之罪,也就到這了。

理論上來說,隻要他自己安分守己,朱祁玉其實也不能把他怎麼樣,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已故的老代王朱桂。

這位太祖子嗣,可謂是惡行累累,在代藩作威作福,什麼擅役軍民,斂奪財物,甚至就連他的王妃,中山王徐達之女,太宗皇後之妹,都絲毫不放在眼裡,太宗剛剛駕崩,他就把代王妃祖孫幾個,全都攆去別院不給衣食,任其自生自滅。

這般行徑,引來了朝廷的無數次申斥,甚至先皇曾經親自下旨,命朱桂不得苛待代王妃及世孫,命他從王府祿米內歲撥三百石給故世子之子,並需遣王府官屬教習世孫讀書。

但是,麵對著朝廷的聖旨,朱桂接是接了,接完就束之高閣,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明目張膽的違抗聖意,可偏偏,朝廷還沒法子治他,申斥無用,削祿他也不怕,禁足什麼的,他壓根就不聽,違抗聖旨是大罪,可畢竟也夠不上大逆,不可能降再重的責罰,所以,也就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說白了,作為藩王,隻要自己不要臉,真的是可以肆意橫行。

當然,這和朱桂的身份輩分有關,其他的藩王,大抵不至於像他一樣敢完全無視朝廷的詔命,不過,要說是故意為難,其實也不容易。

這也是朱祁玉選擇代王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他這樣的性格,才是最合適去漳州府的。

至於說代王等人顧慮的問題,朱祁玉自然也考慮過。

首先是倭患的問題,有了前世的經歷,朱祁玉很清楚,倭患的根源,其實就在海禁上頭。

最初東南一帶的亂局,源於張士誠的舊部落草為寇,同倭寇勾結,形成了最初的倭患。

為了解決此事,太祖定策立禁,本質上是為了清掃張士誠的勢力,但是海禁愈嚴,讓當地瀕海的百姓受到影響,東南一帶,可耕田地並不多,依靠捕魚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大多行商取利。

海禁一起,許多依靠行商的百姓都難以為繼,繼而紛紛成為海盜,偽裝為倭寇,行私販之事,所以說,這些人實際上才是倭患的根源,至於那些真正來自倭國的浪人,數量反而不多。

所以,想要根治倭患,開海是最好的辦法。

但是,開海有兩個大問題,一是一旦開海,會動搖重農抑商的本業觀念,讓諸多百姓都會趨於行商,進而影響朝廷歲入,二是海禁之策乃是太祖所定,若想更易,實則艱難。

現在朱祁玉所做的,其實就是在這種狀況下,儘可能的輾轉騰挪,做出改變。

如今並非是洪武年間,天下初定,百業凋敝,人丁不豐之時,自然要讓百姓歸於本業,厲行生產。

雖說經過了土木一役,但是,地方各處,受影響卻並不算大,尤其是這兩年各地受災之後,出現的大量流民,讓朱祁玉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

那就是,朝廷一方麵頭疼流民的安置問題,另一方麵,卻又擔心百姓脫離本業,這中間的矛盾之處,該如何解決。

說白了,不是沒有足夠的人來耕種,隻是百姓得不到自己的田地來耕種,所以在此基礎之上,他才有了設立皇莊的想法。

如果說這條路子可行的話,那麼,大量的歸攏流民回歸到本業之上,原本因為擔心民間商賈風氣盛行,影響本業而對商賈的壓製,也就可以鬆上一鬆了,這是所有事情的前提。

在此基礎之上,第二要考慮的,就是如何開海的問題。

直接開肯定是不行的,如今大明的倭患,說實話,雖然已經是東南積弊了,但是,和嘉靖之時相比,還遠遠不足。

朝廷對於東南一帶的政策方向開始轉移,是以嘉靖倭亂為標誌的,彼時因為長久海禁,各地鬆弛,數十倭寇,竟可長驅直入,橫行數十日,直逼南京,方被圍殲,正是由於此事,才讓朝廷真正開始重視起倭患。

在此之後,一方麵重整備倭軍,厲行捕殺倭寇,另一方麵,朝廷也才有官員開始提出「市通則寇轉而為商,市禁則商轉而為寇」的觀點,最終促成了隆慶開關。

所以事實上,朱祁玉很清楚,祖製並非不可更易,但是,往往隻有在出現嚴重後果的時候,多數人才能幡然醒悟,在此之前,想要改變,確是千難萬難。

當然,朱祁玉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坐視不理,開海很難,但是,開一個小口子,卻是容易的。

代王說得對,所謂勘察地理,完善輿圖,這個由頭隻要放出去,必定有大把的商人,借著這個理由出海行私販之事。

但朱祁玉想要的,其實也就是如此。

要知道,現如今即便是沒有理由,也有大把的商人偽裝成倭寇,行私販之事,這根本就難以禁絕。

所以,不如給一個相對正常一點的理由,將私販轉到半明麵上來,如此,便可以在不觸動海禁的情況下,逐漸將商賈和倭寇剝離,抑製倭患。

這也就是他非要讓一個藩王過去坐鎮的原因,除了藩王之外,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有這樣的特權。

之前尹王膽大包天,命人襲擊朝廷命官,事後堂而皇之的將其庇護在府,地方的官員對此毫無辦法,直到於謙親自前去,才將此事平定,便可看出這一點。

藩王在地方上,有著近乎無窮的司法豁免權,有藩王在背後坐鎮,那些商賈才會放心大膽的拋棄倭寇的身份,將私販擺到半明麵上。

所以朱祁玉才說,代王隻需要管好自己的差事就好,別的由地方官來管,想也知道,這根本不現實。

這些商人是替代王去辦事的,地方官想管,要麼是有當場查獲的鐵證,要麼就得先過代王這一關。

可是,要過代王這一關,就得上奏朝廷,有了這一道流程,這事情到了朝廷,理所當然的,也就從政務,變成了宗務。

既然是宗務,那麼朱祁玉可用的理由就多了,什麼親親之道之類的理由,可以扯一大堆,反正這些事情,對於藩王來說,都是小事,象征性的下旨申斥一番,也就了了。

朝廷當中,最多將此歸為代王胡作非為,就算是嚴重些,真的牽扯到海禁,那也是代王為牟私利,私縱商賈出海。

但是,這又涉及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代王是自己處於好奇,讓這些人去勘探地理,完善輿圖的。

對,是代王自己想要完善輿圖,就是純好奇而已,和別人沒關係,當然,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這個招牌在,代王隻要抵死不認,別人也難以把這罪名扣死在他頭上。

就算是真的扣上了,還是那句話,涉及宗室藩王,處置權最終都握在朱祁玉的手中。

真要是朝臣們逼迫過甚,消息傳揚出去,保不齊就會演變成文臣在針對宗室,到時候,各地諸王求情的奏本一上,也便隻能息事寧人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