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九章:伴君如伴虎(2 / 2)





「陛下明鑑,草民求學時,曾聞儒法之爭,綿延千年,草民不才,略有所得,貿然言之,請陛下恕罪。」

「法家以法治天下,儒家以德安社稷,其所為者,皆以安定天下,保重社稷為目的。」

「然二者所不同者,便在治國之道也。」

「法家以製度,法令為先,商鞅變法之時,曾有一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不可謂不公正,然秦法嚴苛,民怨沸騰,以致二世而亡。」

「漢代之秦,首推黃老,後尊儒術,果天下大興,然至前宋,儒門大興,文馭於武,卻有澶淵之辱,南遷之禍,何者?」

「皆因治國之道,未有萬世不易之法,法家求公正,儒家重仁恕,二者皆為煌煌正道,用之適宜,則國家興盛,用之不宜,則為取禍之道。」

「故以儒法之用,無一定之規,陛下聖明英斷,為千古聖君,當取公正乎,取仁恕乎,存乎陛下一心,為社稷故,儒法皆為國之正道,此草民淺見也,請陛下垂訓。」

顯然,楊傑是打過底稿的,不然的話,這麼短的時間之內,不可能如此清晰條理的說出這番話來。

但是,無論是否有過準備,都不重要。

朱祁鈺望著眼前的年輕人,神色有些複雜,片刻之後,他輕嘆一聲,道。

「說得好,甚合朕心,但是,楊傑,你可明白,你這番話,若非說與朕聽,換任何一位天子,必將你當場誅之!」

要知道,儒法之爭,在歷朝歷代,都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話題。

儘管歷代帝王,治國之時都不可避免的會引用法家的做法和思想,但是,卻沒有人會將其宣之於口。

因為,做是一回事,說又是另一回事。

時至今日,儒家思想,早已經是朝堂上的主流思想,而事實證明,儒家的仁恕之道,也的確對治國理政是最有用的。

至少,比純粹法家的嚴刑峻法,在維持社稷穩定上,要強得多。

但是楊傑的這番話,卻推翻了這種主流的看法。

在他看來,無論儒家法家,講仁恕還是講公正,最終的目的,都是以社稷為本。

換而言之,用儒用法,要視情況而定,這種言論,放到朝堂之上,必會被群起而攻之。

要知道,學術之爭,從來不比戰場上的雙方要更加輕鬆。

不過,對於天子的這番「威脅」,楊傑心中雖然緊張,但是臉上依舊保持著鎮定,拱手道。

「正因如今天子乃是陛下,草民才知,陛下乃萬事以社稷為重之聖天子,故此,方敢發此肺腑之言,陛下聖明,當知草民之心。」

這番話,算是小小的奉承了一下朱祁鈺。

但是,朱祁鈺卻沒有被楊傑這緩和氣氛的手段打動,相反的,他依舊認真的望著楊傑,開口道。

「不,你沒有聽明白朕的意思,你今日的這番話,除了朕之外,換了任何一個人聽到,你都難逃死罪!」

楊傑額頭上冷汗津津,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說錯話了,雖然還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但是,他也不敢遲疑,立刻跪了下來,道。

「陛下,草民知罪。」

朱祁鈺搖了搖頭,口氣認真卻平淡的不容置疑,道。

「不,你不知!」

「治國以仁以德,此聖賢之言,興盛之道也,朝中袞袞諸公,皆奉之若此,你區區弱冠之年,何敢發此狂悖之言?」

「莫不如,你比諸朝廷諸公,更勝一籌乎?」

這話說的有些重,以至於,楊傑心中一沉,連忙再度叩首道。

「草民不敢!」

又是輕輕嘆了口氣,朱祁鈺道。

「楊傑,朝堂之上,多得是聰明人,諸法不用,自有諸法不用的道理,今日之言,朕不追究,但你切記,出得此門,方才之言,一字不可再提,否則招致禍端,朕定不容情!」

「是,草民謝陛下隆恩!」

楊傑再度叩首,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幾分,當然,心中的疑惑依舊未減,隻不過,此刻他卻也不敢開口再問。

因為,他剛剛能夠感受的到,某一瞬間,天子對他是真的動了殺意,但是,這份殺意一展而收,以至於讓楊傑差點以為,是自己感覺錯了。

有了這番插曲,楊傑不敢再言,但是,朱祁鈺卻繼續道。

「鷂兒嶺一戰,你所言不無道理,可這份奏疏當中所言,非同小可,你可知這份奏疏若流傳出去,你昌平侯府,可算是將朝堂諸臣,得罪了個遍!」

要知道,土木之役的是非,早已經有了定論。

而楊洪的這份奏疏,以鷂兒嶺一戰為起手,但是實際上,所說的卻是土木一戰的歸因。

當初,朝堂眾臣將土木之敗,歸於權宦作亂,將怯軍弱,貽誤戰機,以致大敗。

但是,在這份奏疏當中,楊洪提出了新的看法。

他直接的指出,土木之敗,敗在軍隊製度廢弛,敗在朝堂重文輕武,敗在朝廷不修武備。

明裡他指責的是三楊對太上皇教導有失,但是實質上,他的矛頭直指的是近些年來,朝中打壓武將的風氣。

這其實很好理解。

以鷂兒嶺一戰為例,若是在出戰之時,朱勇能夠有絕對的領導權和指揮權,那麼以他的戰略素養,必會穩紮穩打,不會輕敵冒進,以至於有此大敗。

退一步說,即便朝廷體製管著,不可能讓主將獨掌一軍,那麼,若是監軍大臣和宦官,能夠有基本的軍事素養,且對領兵大將的命令不橫加乾涉,也不會有此禍端。

這一切的原因,往根子上說,其實本質在於,朝廷武將的地位日趨降低,而武將之所以日漸被文臣打壓,究其根本,實際上在於,自三楊主政一來,朝堂上長久瀰漫的輕視武將的風氣。

永樂,宣德兩朝,武力煊赫,大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以至於,在三楊看來,大明國威之盛,在軍不在將。

說白了,有大明數百萬官軍在,領兵大將無論是誰,是否有韜略智謀,皆可戰而勝之。

這種古怪的自信,導致整個正統時代,既對邊事充滿著自信,又對邊事充滿著忽略。

所以三楊在教導朱祁鎮時,從不重武略,而更偏文治,所以文臣敢肆無忌憚的打壓勛貴武將,所以在土木之役時,滿朝上下,都認為朱祁鎮雖然胡鬨,但是最多就是損失慘重,不至於敗。

然而,事實給了他們每一個人,一個狠狠的教訓!

所以實際上,楊洪的這份奏疏,鷂兒嶺之戰,隻是個引子,他想要的做的,是給土木之役中的眾多將領平反。

甚至於,再往深了一層說,他這是要,給長久以來,被打壓的勛貴武將們,處一口氣,爭一次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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