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六章:不是錯(1 / 2)





天子的這番話,帶著幾分諄諄教導的意味,讓在旁的俞士悅一陣目光閃動。

難不成,天子今日留太子陪膳,就是為了借固安公主一事,教導太子治國之道?

這倒算是一個合理的猜測,符合天子一貫的行事風格。

但是,這中間仍存著兩個問題。

其一,凡事總要有所根由,天子日理萬機,總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想起來,要教導太子一番。

如果說是因為見到了固安公主之事,所以臨時起意,勉強能說得通,但是,未免有些過於小題大做。

而且,在朝堂上混跡多年,俞士悅還是習慣於認為,一切事情的背後,都有它形成的原因,純粹是巧合的事情,在朝堂上實在是少見。

其二,就是徽王殿下。

天子教導太子,其用意除了在太子本身,更重要的,必然是向朝廷上下傳遞出天子親近太子,儲本穩固的信號,以安穩朝臣之心。

這也能夠解釋,天子為什麼要讓俞士悅這個外臣出現在這種場合。

但是問題就在於,如果天子的用意真的是如此的話,那麼,為什麼要留下徽王殿下在一旁陪侍。

要知道,徽王殿下乃是天子長子,身份特殊,他出現在這種場合,必然會引起不必要的猜測。

又或者,天子此舉,除了要教導太子,還有什麼其他的用意?

俞士悅的心中念頭轉動,卻忽然被一道聲音拉回了心神。

「皇叔父,萬一……萬一要是五妹妹早就已經知錯了呢?」

童聲稚嫩,帶著一絲怯怯。

俞士悅驚訝的抬頭,看見朱見深緊繃著小臉,樣子十分緊張,顯然,對於一個一直接受各種禮儀教育的太子來說,否認皇帝的說法,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這話一出,天子似乎也有些意外,皺眉道。

「何以見得?」

聞言,朱見深的小臉有些糾結,但是到最後,還是道。

「剛剛皇叔父還沒來的時候,五妹妹來偏殿看我,她說自己知道錯了,還說因為她太頑劣,惹了先生生氣,還連累了濟哥兒,以後再也不會了。」

啊這……

俞士悅眨了眨眼,下意識的抬頭看著天子,卻見天子的臉色也變得有些複雜,顯然,對此事天子也並不知曉。

罕見的,天子沉默了下來,沒有繼續開口。

殿中一片安靜,讓朱見深感到有些不安,忍不住又看了看一旁的俞士悅。

見此狀況,俞士悅繼續朝他投過一個安慰的眼神,朱見深的臉色這才略略放鬆下來。

想了想,他認真的開口,道。

「皇叔父,侄臣覺得,五妹妹犯錯,固然不對,但是,先生教過我,人生在世,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不管是先生還是皇叔父,都是想讓五妹妹知錯改錯,初心是好的,但是,既是小錯,便當小懲,不能大懲。」

「五妹妹還小,雖然有錯,可隻要教之以禮,導之以情,循循善誘,一定能夠知錯改錯,若一次不行,兩次三次,再不行,十次八次,必能引向正途。」

「侄臣愚鈍,但是先生教過,本於心者,道德仁義,其用為無窮,由乎法者,其用蓋有時而窮,不可不慎矣,為君者當以慎刑寬恤為本,教化禮儀為本,刑罰懲戒,不過輔助之用,不可倚之為重。」

前頭的話朱見深說的還算流利,但是到了後頭,他說的明顯慢了很多,像是在邊說邊想。

當然,類似最後的這兩句話,其意蘊深刻,明顯也不是朱見深這樣的年紀能夠說出來的。

「……本於心者,道德仁義,其用為無窮……」

朱祁鈺重複著這句話,神色有些莫名。

旋即,他開口問道。

「太子,這句話,東宮哪位師傅教的?」

「回皇叔父,是倪先生。」

朱見深很老實,乖乖的道。

俞士悅在旁看著,心中也不由有些惴惴。

作為內閣大臣,他自然是博覽群書,所以,太子說出這句話的第一時間,他就反應過來。

這句話出自於太祖寶訓,乃是太祖皇帝論及治國之道時所言。

應該說,這個時候,太子引用這句話十分合適,但是,這是就事論事,不考慮其他政治因素的情況下。

如果這是太子再大些,用以進諫皇帝時所用,自然是恰如其分。

可是,眼下太子尚幼,所以有些事情很明顯考慮不到。

最關鍵的一點就在於,這句話是太祖皇帝所言,所以,天子不可能否定,可如此一來,天子便要否定自己剛剛的說法。

這種做法,往好了說,是規諫君父,可往壞了說,就是頂撞君上。

到底會留下何種印象,存乎天子一念之間。

不要忘了,太子是儲君,不是諫臣。

作為儲君,太子並不需要剛直,他需要的,恰恰是柔順,一個太過鋒芒畢露的太子,天然會引起天子的忌憚。

更何況,如今這樣的天家關係,太子搬出太祖寶訓來壓製天子,就算是無意的,可最終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卻著實是難以預料。

見到天子久久不言,俞士悅也有些坐不住了,略一思忖,他上前道。

「陛下,臣以為太子殿下所言,不無道理。」

「五公主天資聰穎,心性純善,雖然有些頑皮,但是,隻要悉心教導,用心讀書,不過是早與晚的事。」

「儀學士既然是諸殿下的老師,自當多些耐心,循循善誘,如太子殿下所說,或許五公主在學堂當中並未認錯,但是心中其實已然幡然醒悟,單單就此看來,儀學士加重責罰,確有不妥。」

「所謂教化,教之化之才是根本,於國當慎刑恤民,於家當耐心教導,正如陛下登基以來,與民休息,仁慈寬恤,太子殿下見之感之,方能以仁義為本,潛心向學,兄妹友愛,篤信親親之意。」

「然則太子殿下終歸年幼,於治國之道,聖人義理之道尚不透徹,言辭或有不當之處,乃臣等教導有失,懇請陛下恕罪。」

這一番話說的,倒是叫朱祁鈺笑了起來。

他倒是沒想到,這俞士悅如今,也變得滑溜起來了。

他剛剛的這番話,先是提了五公主之事,這是想要將這件事情的影響縮小,從治國之道,落回到學堂衝突這件小事上。

將責任都砸到了儀銘的身上,說他教導不當,這是在給朱祁鈺找台階下。

隨後,他拐回到朱見深所說的慎刑恤民上,又巧妙的將其歸結為,朱見深是以自己為榜樣,又捧了一捧自己。

最後,委婉的說太子還小,言辭或有不當,將責任攬到東宮屬官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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