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惑君 阿縈裴元嗣 3028 字 2023-04-16




第1章

春意漸濃,庭院中的柳梢悄悄爬上一抹鮮亮的翠綠。

前些時日剛剛落完今歲的最後一場春雪,積雪消融,溫度逐漸回升,府中愛漂亮的年輕主子、小丫鬟們大多都褪去了身上沉重的冬襖,換上輕便些的衫裙。

許是春衫換的過早,帶著春寒的冷風從廊窗魚鱗般的罅隙中擠出湧落到人的身上,身著淡青比甲的小丫鬟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提著手中的食盒加快了步子,揣著手往四姑娘所居的棠華院走去。

棠華院遠離東西二府是非塵囂,位於沈府西側靠近亭榭園林處的一座幽靜院落,因位置偏僻,此處少有人來,小丫鬟從膳房過來,走了約莫有兩刻多鍾的功夫才到,跨過月洞門時後背已出了一層細細的薄汗。

門口槐樹下的避風處坐著兩個婆子在吃酒暖身,見她過來便主動將院門上落的鎖打開,容她推門而入。

小丫鬟小心走進去,隻見天井一側的花圃中一棵足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的垂絲海棠樹剛結了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在寒風中瑟瑟而立,好不單弱可憐。

小丫鬟輕歎一聲,拿走門口上午紋絲未動的早膳,敲敲門將食盒擺在了門口中央,低聲道:“四姑娘,該用午膳了。”

阿縈裹著被子靠在架子床上,屋裏隻有一個炭盆零星燃著,為了保暖,她隻能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她已經凍得渾身都要沒有了知覺,聽到動靜纖長的睫毛一顫,緩緩睜開一雙疲倦茫然的杏眼。

幾息之後方意識到今日喊她用膳的丫鬟似乎是換了個人!

阿縈瞪大雙眼,急忙抓住床沿撩開帳子,卻因手腳酸麻動作過急險些從床上跌下來。

半響沒聽見響動,小丫鬟忙在外頭問:“四姑娘,四姑娘,您怎麽了?”

未及她反應過來,眼前的屋門倏地被人一把拉開,將小丫鬟拽了進去。

阿縈四下看去無人,這才關緊房門跪倒在地上,聲淚俱下地求道:“芸香,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嫁給曹大人,你幫我傳信給陳郎好不好?”

“三個月前你被王嬤嬤的女兒丁香打罵,是我為你出頭,你還記不記得?我還給了你一兩銀子去買藥,那時你便說‘姑娘的恩德奴婢永不會忘’,我求你幫幫我,幫我一次芸香!”

阿縈聲音嘶啞,杏眼滾落一連串珍珠似的淚,那雙清澈美麗的眼眸滿是哀求與期盼,很難令人無動於衷。

芸香卻在她熱切的目光下眼神閃了閃,後退幾步支支吾吾道:“四、四姑娘,您別這樣,您快起來……”

她往後走幾步,阿縈便攥著她的衣角向前膝行幾步。

芸香狠下心腸扯著自己的裙擺硬是出了門去,任憑阿縈如何哭訴都不肯回頭,出門一抬頭瞧見外麵氣勢洶洶趕來的王嬤嬤,連忙上前告狀道:“嬤嬤您快去看看,四姑娘又在哭鬨了!她讓我去給陳裕送信!”

王嬤嬤勃然大怒,進來便鉗住阿縈的下巴,狠狠一巴掌扇在她瘦弱的臉上。阿縈惶恐不已,想逃卻渾身無力,躲閃不及,悶哼一聲撲到在地上。

王嬤嬤又蹲身下去,拽著阿縈的頭發迫使她抬起頭來,“四姑娘,我看你真是昏了頭!你想和陳裕私奔,縱沈家出了這般的醜聞,姊妹們嫁不出去了你心中就高興了是不是!”

阿縈哭著搖頭道:“嬤嬤明鑒,我不曾想過要私奔,更未曾想過要讓姊妹們蒙羞,便是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

王嬤嬤冷笑道:“四姑娘我告訴你,你莫以為二夫人不知道你心裏的這些醃臢盤算,就算你不在乎家裏的那幾位姊妹能不能嫁出去,但玦哥兒可是你的親弟弟,你舍得看著哥兒一輩子毀在你這個親姐姐手裏?!”

見阿縈目露驚慌,王嬤嬤才滿意地鬆了手,“四姑娘,識時務者為俊傑,想要活命,想要五少爺一輩子平安順遂,就按著二夫人的意願去做,沈家才有你姐弟的一席之地,別想著去求二爺,他可救不了你!”

王嬤嬤居高臨下,輕蔑的目光在阿縈印著五指印的巴掌小臉兒上逡巡了一圈。

雖她極厭惡這對姐弟,卻也不得不承認沈縈這張麵皮生得的確可人,否則也不會隻一麵便將堂堂提刑按察使司的曹大人給迷住。

這小小年紀便生就一副勾人的身段和臉蛋兒,長大了那還了得?果然與她那早死的狐狸精親娘林氏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禍水,就愛勾搭貴人!

王嬤嬤命芸香把阿縈扶起來,將一紙退婚書按在桌上道:“四姑娘心裏應該清楚,這門婚事二爺可是應許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來置喙。”

“莫說前頭二爺私底下給你定了陳家的親事,咱們夫人就沒答應過,那陳家的小子也未必是個好東西!二爺隻稍稍透露來曹大人對你有意,他便主動上門退了這門親事……”

阿縈看到退婚書上陳裕的字跡,臉色煞白,起身時衣袖掃過一隻碧色茶盞,“啪”的一聲清脆。

便猶如此刻她的心,生生地被撕裂碎成了兩片。

王嬤嬤走後,她才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臉低聲啜泣起來,聲音哀戚絕望。

芸香站在門口同情地望著阿縈瘦弱的背影,良心頗有些不安。

然踟躕良久,終是轉身離去。

阿縈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

她本以為在聽到爹爹親口說要將她許給曹大人時眼淚已經哭乾了。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未婚夫陳裕身上。

滿心期許他會來救她,隻要她告訴他實情,他會奮不顧身地來救她,將她帶出泥淖。

可他,竟然退了婚!

他明明答應過她,會對她一生一世的好,這輩子隻娶她一人,舉案齊眉,相濡以沫……

為什麽,為什麽陳裕,為什麽連你也要這樣對我?

……

可惜陳裕已是不能再回答阿縈這個問題。

阿縈將那一紙退婚書撕裂揉成碎片,一邊落淚,一邊忍著刀割般的痛楚將碗中冰冷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

她不能死,她還有阿玦。

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依靠。

王嬤嬤說的對,她不能連累弟弟。

倘若她拒不嫁曹誕,嫡母一定會將所有過錯都算到弟弟頭上,隻要她揮揮衣袖,便能輕而易舉毀了弟弟後半生的出路與仕途,那時他們姐弟二人將一生都被困在沈家,永無出頭之日。

阿縈咽下最後一口湯,絕望地闔上雙眼。

芸香便發現近來阿縈很是乖巧聽話。

但凡她端來的飯菜,都會吃淨,仿佛不敢再鬨什麽脾氣。

自然也不會再哀求著她給那陳裕遞信。

轉眼又是三日過去。

阿縈已經被關整整九天了。

關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嫡母沈二夫人。

這話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一個月前,沈家家主、慶國公沈文铖在東院設宴邀請友人吃暖春酒,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曹誕酒後出來解手後迷路至西院,無意撞見了剛從繡房領完新衣回來的沈家四姑娘阿縈。

其時天色昏暗,舉目四望不遠處兩三條四通八達的羊腸小道,曹誕於繚牆下躊躇間,見一妙齡少女自抄手遊廊上款款而來。

這女子看著年紀尚幼,稍顯稚嫩羞澀,卻是雪膚烏發,猶如清水芙蓉一般的纖纖玉質,楚楚動人,曹誕看得眼睛都直了,主動上前邀阿縈為他指路。

阿縈不識曹誕,垂目為曹誕指了路,不曾僭越分毫,曹誕待她亦是客套有加,誰知回去之後沒多久嫡母沈二夫人忽而告訴她——

她被曹大人看上了,曹大人要納她為貴妾擇日入門。

曹誕今年五十歲,不僅後宅妻妾成群,主母善妒手段狠辣,甚至連大孫子都與阿縈一樣的年紀!

阿縈才及笄沒多久,正如那枝頭嬌嫩的花兒一般含苞待放,怎麽肯嫁一個行將就木、年紀都能做她祖父的老人?

嫡母不慈,父親沈文德幼時卻極為疼愛阿縈,阿縈急忙找到父親,哀求父親為她做主,然而父親躲閃羞愧的目光與那日芸香看向她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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