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惑君 阿縈裴元嗣 3853 字 2023-04-16




第48章

汀蘭館,沈明淑一次不落地喝了十幾天的藥,硬是把身上的傷寒病給養好了。她每日閉門不出,大喜的日子身著素服在屋裏跪著讀佛經,連慶國公夫人和親弟弟沈珽來求見都拒之門外。

然而從她被發落到現在,裴元嗣依舊沒有過來看過她一眼。

沈明淑夜裏睡不著時腦中總是時不時地回想起她十二歲那年初見裴元嗣的場景。

那一年裴元嗣十五歲,比她大三歲,老國公裴仲禮新喪,裴元嗣披麻戴孝扶棺出葬,她在人群中遙遙一麵,麵對眾人對衛國公府的非議,他麵不改色,始終腰背挺拔,神色冷峻如霜走在喪儀最前,宛如一棵孤傲清冷的鬆柏屹然挺立。

十五歲及笄那一年,裴元嗣十八歲,剛出孝他便參加會試轉年就被成嘉帝在殿前欽點,成為了本朝有史以來第一位連中三元的狀元郎。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十八歲的男人褪去了身上的少年稚氣,鳳目漆黑堅毅,少女懷春的她站在高閣之上癡癡地凝望著騎在馬上的他,在好友們的調笑之下羞紅了臉蛋。

當祖父悄悄告訴她,他為她相中的如意郎君就是衛國公裴元嗣時,沈明淑高興得一整晚都沒睡著,後來邊疆危難,裴元嗣主動請纓,與年邁的祖父同上戰場,她等了他整整四年。

為了討他母親的歡心,她堂堂慶國公府的嫡女委曲求全低三下四,四年之後,他果然如約登門提親,嫁給他時,她以為苦儘甘來……

沈明淑無聲地落下兩行清淚。

最終他卻還是喜歡上了別的女人,曾經的承諾早已化為烏有,這數十日沈明淑一直在想,她與阿縈相比究竟差在何處,他寧可喜歡一個卑賤的庶女都不願多看她一眼。

正月十五上元夜後的第二天,是沈明淑的生辰。

這一天,沈明淑換上一身青色的衣裙,淡掃峨眉,給了看守她的婆子一把錢將白芷放了出去。

白芷手捧著一隻大紅繡鴛鴦香囊和一把鑲嵌著碩大寶石與珍珠的鎏金腰刀匕首跪在裴元嗣麵前。

那隻被磨舊的香囊之中裝的是兩人新婚之夜的結發,意為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那把腰刀匕首,是當年老慶國公在太原臨終前托裴元嗣轉交給孫女沈明淑的遺物。

也是送給他們二人的新婚賀禮。

“大爺,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夫人已經知錯了,這幾日夜夜她在房裏以淚洗麵,求您再去見她一麵,給她一次機會!”

見裴元嗣沉默地看著她手中的二物,並未出聲驅趕,白芷喜極而泣,立即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裴元嗣轉身去了汀蘭館。

沈明淑跪坐在佛龕前的蒲團上,還未出正月,她便一身銀白底淡青色的襖裙,烏黑的長發半綰成一個簡單的發髻,發間隻簪著幾根素色的簪子,神色憔悴楚楚可憐。

她一向鋒芒畢露,人前人後大方得體,從不甘心示弱,裴元嗣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幅弱質纖纖的姿態,他微微蹙了眉,進屋連坐都沒坐,平靜地問:“找我何事。”

沈明淑聽到聲音急忙迎出來,見是他,先是一喜,繼而麵上露出似喜似悲的神情,掩麵哽咽道:“肅之,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她跪倒在裴元嗣腳下,哭著說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豬油蒙了心!大爺若要罰我我無話可說,可我做一切不是為了旁人,正是為了大爺你啊!”

“大爺你若喜歡阿縈,為何不早與我說開?我竟誤以為阿縈心懷不軌,為了衛國公府的後宅安寧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但我那時當真不知阿縈已懷有身孕,否則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斷然不敢害阿縈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沈明淑給阿縈下毒分明是為一己私欲,嫉妒阿縈得寵才使得這番惡毒心計,現在到了她的嘴中卻皆成了他的錯,如此顛倒黑白!

沈明淑爭強好勝聰明一世,可惜卻偏偏不懂男人的心,裴元嗣聞言冷笑不止,“你說阿縈心懷不軌,那我問你,當年我房裏的兩個丫鬟,莫非也是如此,衛國公夫人?”

沈明淑心猛然一沉。

裴元嗣不是撒手不管後宅的男主人,他生性嫉惡如仇,端肅剛正,之所以對妻子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皆是看在老慶國公的麵子上,否則以他的性情,早便將沈明淑下堂休棄,何來今日苦果?

沈明淑絕不會認下青荷與碧桃之過,她咬緊牙關,含淚說道:“青荷當眾頂撞於我,碧桃私自偷盜府內珠寶,二人貪慕榮華,其心可誅,我自認對二人的處罰無可指摘,大爺倘若不信,我請求大爺再徹查碧桃與青荷之案,如有摻雜半分私心,便要我現世得報,葬身火海,不得好死!”

沈明淑敢公然處置趙氏放在裴元嗣房中的人,自然是因青荷與碧桃並非全然清清白白,否則又怎會被沈明淑拿捏住錯處。

裴元嗣無心再與沈明淑爭辯,轉身就走,沈明淑抓住他的衣角急切道:“肅之,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論如何求你不要厭棄我,否則我再無顏麵活在這世上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對你的心天地神明可鑒,如你不信,我今日唯有以死明誌!”

說罷沈明淑心一橫,閉眼就衝著一側的牆壁衝去。

隻聽“咚”的一聲悶響,裴元嗣臉色微變,轉身卻阻攔不及,沈明淑撞暈在了牆上。

……

汀蘭館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阿縈的耳朵裏。

“萬一大爺心生憐惜,原諒了她,姨娘,這可怎麽辦是好?”紫蘇擔憂地道。

阿縈繡小繃的手一頓,娥眉緊蹙。

沒想到沈明淑竟能如此豁得出去。

說不擔心那是假的,沈明淑與裴元嗣畢竟是結發四年的夫妻情誼,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沈明淑還是裴元嗣恩師最疼愛的孫女,這恐怕也是裴元嗣一直不願休妻的原因。

休了沈明淑,裴元嗣不僅有違恩師所托,名聲也會大為受損,白璧微瑕。

阿縈摸了摸自己尚未顯懷的小腹,“別急,急也無用,等大爺回來怎麽說。”繼續縫著手中的花樣。

紫蘇看著阿縈從容鎮定的美麗麵龐,情不自禁地也冷靜了下來。

阿縈給她出主意,上次大爺因為阿縈中毒之事審她,紫蘇趁機將沈明淑害她娘李氏之事一並托出,求大爺給主持公道。

後來大爺就不知道用了手段,從沈家要來了她和她娘李氏的賣身契,又將她娘安置在了衛國公府的倒座房,出錢給李氏看病,讓她從此安心伺候阿縈。

紫蘇感激裴元嗣,更對阿縈感恩戴德無以複加,有阿縈在,她就像有了主心骨,什麽都不怕。

裴元嗣回了歸仁院,裴元嗣回來之前,三七為了討好阿縈,已經偷偷將沈明淑撞牆明誌之事提前告知了阿縈,讓她做個心理準備。

裴元嗣進來時麵沉如水,阿縈替他更衣,果然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兒,她繞到他的身前替他整理衣襟時便麵含憂色地詢問:“大爺,長姐可是出什麽事了,您別生氣,有什麽事我們好好兒說……”

裴元嗣聞言卻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鳳目鋒利如刀,“你每日足不出戶,從哪兒得知她出事的消息?還是說你嘴上說著關心,其實心裏最希望她出什麽事?”

他猛地抬手一揮,阿縈忍不住踉蹌數步,扶住身後的衣槅,震驚地看著他。

裴元嗣冷著臉走進房裏,床上鋪滿了針線衣服,裴元嗣看著愈發心煩,煩躁地將這些雜物劈裏啪啦全部掀翻到地上。

地上靜靜地躺著一條玫瑰紫色的軟綢中衣,中衣的一端夾在巴掌大小的木製小繃上,繃麵栩栩如生地繡著一朵豔麗雍容的牡丹花。

牡丹,是沈明淑最愛的花。

裴元嗣一怔。

這時,阿縈從屏風後默默地走了進來。

她半跪著撿起被裴元嗣扔到地上的針線,裴元嗣皺眉,剛剛張口,阿縈便將衣服都撿了起來,裴元嗣閉嘴,將臉扭到一邊。

阿縈把衣服疊好放到桌上,這才低聲解釋道:“適才是妾逾矩了,妾先前看見白芷在院裏和大爺說話,為大爺更衣時,大爺的身上有血腥氣……妾以為是長姐出了事,一時心急,亂了規矩,還請大爺責罰。”

阿縈垂臉跪到地上,裴元嗣臉一僵,終於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是他錯怪了阿縈,他帶著火氣遷怒了她,誤以為她與沈明淑一樣別有心機。

“誰要你跪的,起來!”

裴元嗣厲聲道,他上前將阿縈拉起來,阿縈眼圈早就紅了,淚水委屈地在裏麵打著轉兒,裴元嗣受不了女人哭,若是別的女人,他指定又要發怒,但阿縈……

他把阿縈抱到了床上,斥責道:“你有了身孕為何還要跪,傷著孩子怎麽辦?”

“我……沒怪你,別哭了。”

阿縈拉住他的大手,搖著頭眼淚汪汪地道:“我不哭了,您別生氣,別生氣……”

裴元嗣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心裏是煩的,可阿縈沒有錯,她平日裏嬌氣,隻要他生氣,她一點嬌氣都沒有了,儘是小心翼翼,他不能把氣撒到她的身上。

裴元嗣不會安慰人,可又不能一直看見阿縈哭,他僵硬地坐著看了她半響,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在廊下站了一會兒,寒風吹滅了幾分心內的煩躁,一抬頭,忽見決明神情凝重地小跑了進來。

大冷的天決明額頭直冒汗,附到裴元嗣耳旁低語幾句,緊接著主仆兩人匆匆消失在院子裏。

紫蘇推門進來的時候,阿縈正坐在床上揉著手背上的紅腫,紫蘇趕緊去拿藥酒給阿縈消腫,小聲埋怨道:“大爺脾氣也太差了些,姨娘不過隨口問一句都要發脾氣,還把您的手給弄傷了,萬一驚著孩子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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