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惑君 阿縈裴元嗣 3123 字 2023-04-16




第72章

產房中,芸香看過剛出世的孩子,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彌留之際她緩緩轉向沈文德,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說:“四姑娘,我要見,四姑娘……”

阿縈由紫蘇和桂枝扶著快步走到芸香身邊,握住她的手道:“你不會有事的,芸香,你要想想七郎,如果你要走了七郎怎麽辦?”

芸香氣若遊絲道:“四姑娘,當年你救我一次,我卻恩將仇報將你出賣給王嬤嬤,也許這就是天道輪回,是命。”

“你善有善報,不計得失又救我一命,如果沒有你,也許我都活不到今日生下他,”芸香微微側臉,溫柔地看著繈褓中的嬰孩,“隻可惜我與這孩子有緣無份,我不怪任何人,是我自己命不好,四姑娘,我想把這個孩子托付給你。”

“我還有、還有一個弟弟,他今年十五歲,比五少爺小一歲,日後姑娘但有驅使,他必定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別說了,芸香,你別說了。”阿縈流淚道。

芸香最後看向沈文德。

阿縈與郭太醫等皆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沈文德貼著芸香漸漸冰冷的手放在臉上,芸香嘴角扯出一抹虛弱的微笑,喃喃道:“二爺,我、我從不後悔嫁給你做妾,我隻是很難過,我永遠不是您心裏最愛的那個人。”

“照顧好七郎。”

芸香慢慢闔上雙眼。

極少有人能麵對這般生離死別的場麵而無動於衷,郭太醫給芸香最後一次把脈,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出產房去。朱嬤嬤長歎了口氣,忍不住低頭抹淚,屋內斷斷續續響起小丫鬟們抽泣聲,年幼的七郎卻還並不知道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母親,撲騰著小腿哇哇哭叫起來,拱著一旁的母親,似乎是餓極了想要吃奶。

阿縈沒有力氣,便命紫蘇抱著孩子出去找奶娘吃奶。

直到孩子被抱走,沈文德都仿佛被定住一般怔怔看著芸香毫無血色的臉龐,“連你也要離我而去……”

“如果當初你能護住我娘,在我娘死後肯為她沉冤昭雪,而不是就這樣懦弱窩囊地過這一生,或許今日芸香便不會死。”

沈文德驀地抬頭,阿縈眼中是恨是怨,死死地盯著他,眼底猶如冰封萬裏的雪山那般遙遠冰冷。

沈文德心不住往下掉,他艱難地張了張口,竟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縈一字一句道:“你口口聲聲愛我娘,卻明知譚氏害死我娘依舊放任凶手逍遙法外。”

“你明知她與沈瑞欺我辱我,阿玦至今體弱多病皆是拜她所賜,卻隻會在私下勸我和阿玦忍。”

阿縈笑了起來,笑出滿臉淚水,“譚氏有一句話沒有說錯,今日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憐我娘、芸香和我未出世的弟弟,她們三個又做錯什麽?”

沈文德啞口無言,老淚縱橫。

眼前芸香冰冷僵硬的屍體,生產時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十四年前母親離世時的一幕逐漸在阿縈腦海中重合在一起,阿縈忽覺眼前的一切開始顛倒昏花起來,她努力瞪大雙眼,淚水從眼眶重重掉落。

她的身子也輕飄飄地向後墜去,好像要墮入無儘的深淵之中,就在她即將落地的瞬間,突然有個堅實溫暖的懷抱將她接入懷中。

“阿縈?阿縈!”

裴元嗣焦急地拍著阿縈蒼白的小臉,大步將她打橫抱到隔壁房中,阿縈身子便軟綿綿地陷進被子裏,長睫緊緊闔著,往日裏紅潤的唇再沒有絲毫血色。

郭太醫適才在梢間時就看出阿縈臉色不對,隻是那會兒情勢危急緊張,容不得他做出判斷,這會兒趕緊拎著藥箱過來給昏迷的阿縈把脈。

“怎麽樣郭太醫,阿縈她究竟是怎麽了?”

見郭太醫始終抿唇皺眉不說話,裴元嗣忍不住擔心地問,阿縈手腳冰冷,該不會是又感染了風寒,還是上次的風寒壓根就沒好利索?

是見到芸香之死譚氏不肯伏法氣急攻心,還是怨恨生父沈文德的懦弱無能心灰意冷?

這短短一會兒的功夫裴元嗣腦中已經閃過了無數念頭,然而郭太醫把完脈卻拈著胡子笑了起來,對裴元嗣抱拳道:“衛國公,老夫該恭喜你啊,恭喜你又得一胎,縈姨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裴元嗣愣在原地,半響都沒消化好郭太醫口中的那幾句話,還是三七驚喜地叫了起來,“大爺,縈姨娘有了身孕,縈姨娘有了身孕啊!”

裴元嗣反應遲鈍一般轉過頭去看著躺在床上還昏迷不醒的阿縈,怔怔地想,阿縈有身孕了,他……又要做父親了?

郭太醫慈眉善目地看著因為太過驚喜以至於稍顯手足無措的裴大都督,悄悄退了下去。

裴元嗣甚至都沒察覺周圍人已經走光,他拉著阿縈綿軟的手指,細細地撫摸阿縈的柔荑,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嘴角也高高翹起,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難言的喜悅狀態。

可惜處於昏迷中的阿縈並不能與他分享此刻的喜悅。

她的魂魄似乎回到了五歲那年母親生產時,她茫然地等在外麵聽著屋裏母親撕心裂肺的喊叫。

五歲的小阿縈再懂事也不過是個孩子,她不懂母親為何生弟弟妹妹要哭得那樣大聲,那樣難過,更不懂為何所有人臉上都隻有焦急之色,她心疼得大哭,她不想要弟弟妹妹,她隻想要娘別哭,別疼,她的心猶如油煎一般煎熬著!

忽然屋內傳來產婆的喊聲:“林姨娘難產了,林姨娘難產了!”

屋門一開,那姓何的女醫出來宣布,她先於父親衝進屋裏,衝到母親床前,而母親渾身是血,血從床上滴落到床底,她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紅。

林氏蒼白的臉上布滿灰敗之色,溫柔撫摸著女兒哭紅的小臉道:“阿縈,你是姐姐,娘不在的時候要照顧好弟弟。”

她大哭著問:“娘要去哪兒?我不要娘走!我要娘和我一起照顧弟弟!”

林氏麵露哀戚之色,不忍年幼的女兒承受喪母之痛,含著淚輕聲說:“娘,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等你長大及笄,等你成婚生子,娘才會回來……”

“我不要娘走,娘別走!”阿縈哭嚎著去拉父親沈文德,“爹爹你救救娘!娘流了好多血,她好疼!我不要弟弟,我要娘,我要娘!”

父親卻隻是抱著她,看著彌留之際的林氏默默流淚。

“死了好,死人才不會礙我的路。”

沈二夫人陰森森地站在阿縈身後道:“一個卑賤的歌伎也想進我沈家家門,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貨色,”捏著阿縈的下巴冷笑:“還有你這個小狐狸精,小小年紀就長成這幅模樣,長大了就把你賣給老頭子做妾,要讓你和你娘一樣生不如死!”

“放開我,我娘才不是歌伎,我娘說我外祖父是青天老爺,他是被人陷害,我外祖父會給我做主,我不嫁給老頭子,你放開我!”

阿縈恐懼極了,小手無意識地揮舞著想要掙紮著逃走。

一會兒是弟弟八歲那年被嫡母按在雪地裏鞭打的場景,一會兒又是父親勸他嫁給曹誕老淚縱橫哭訴自己無奈的場景,一會兒又是母親渾身是血躺在產床上的場景。

阿縈頭痛如刀絞,淚水泉湧而出。

“縈縈,縈縈,你醒醒,縈縈,你是在做夢!”

阿縈猛地睜眼,模糊的淚眼中男人心疼地望著她,柔聲說:“你隻是在噩夢,縈縈,一切都過去了……”

“你怎麽才過來!”

阿縈嗚嗚哭著撲進他的懷裏,拳頭雨點一般落在裴元嗣的身上,“你說會過來接我,你這個騙子,你怎麽才過來!我好害怕,都是血,全都是血,流到我的臉上身上!”

裴元嗣輕吻阿縈的額頭,低聲認錯、安撫,許久許久阿縈的哭聲才力竭般止住,發現自己已不是在沈家那個於她而言近乎噩夢般的產房,而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家裏,昏昏沉沉地靠在裴元嗣懷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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