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浴場歡迎你(1 / 2)

身份證019 西西特 4438 字 2023-06-07




陳仰既尷尬又窘,都是向東那家夥亂七八糟,害得他也亂七八糟。

“明天要起早,不要再動了。”

朝簡嗓音又低又啞,他說完就轉過身,跟陳仰背靠背。

陳仰這回沒有再別扭,他大枕邊這位六歲,再大點都能當叔叔了,自然點,別想奇怪的東西,莫名其妙。

不過,少年人成熟寬闊的背脊貼著自己,體溫很高,有點燙,那股血性往他的衣物裏滲。

陳仰血管裏的血液流動的速度快了幾分,躁躁的。

有些熱。

快要到夏天了。

床小了就是不行……

陳仰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身上有傷的人,睡覺的時候會時不時的醒過來,潛意識裏總擔心自己會壓到傷口。

然而陳仰卻睡到了天亮。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自己的雙手像是漂浮在一片微涼的海裏,他就很放心的睡覺,不擔心手指頭碰到被子。

夢結束的時候,陳仰就醒了,他打了個哈欠,眼裏包著一泡生理性淚水,聲音懶散的問坐在床邊穿鞋的少年。

“昨晚你睡得……”

話沒說完,答案已經出來了。

少年的腦袋歪了歪,眼裏有很多血絲,眼下是一片深重的青色暗影。

這是一夜沒睡的模樣。

.

陳仰睡飽了的懶勁頓時沒了,少年在沒有熏香且嘈雜的任務世界都能睡,怎麽昨晚不行?

是床的原因?

八成是了,小到挪不開身,睡得不舒服。

陳仰從被窩裏坐了起來,安撫的說:“回去睡吧,回去睡。”

朝簡係好一隻鞋的鞋帶,換一隻穿。

“雨還沒停。”他說。

“天氣預報不準,昨天我看的根本沒雨。”陳仰夠到床上的外套,手往袖子裏伸,翻起來的指甲被刮到了,那感覺直擊太陽穴,他咬著後槽牙吸氣,拔掉,一定要拔掉,儘快拔。

陳仰蜷起手指,小心翼翼穿衣服。

“我打算就在這邊的醫院拔指甲,等不到回去了,早拔早解脫。”

朝簡看向門口。

外麵傳來了陳奶奶的腳步聲。

老人家很懂禮貌,沒有直接開門進來,而是先在門外敲了敲。

“小陳,小朝,你們起來了沒啊?”

“起來了。”陳仰應聲,他下了床,趿著拖鞋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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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奶奶拎了一個紅色大水瓶進來,她發現了一個驚奇的事情。

屋裏兩個年輕人的精神狀態跟她想象的剛好反了。

手指甲翻了三個半的,眉眼很有朝氣,瞧不出一絲困倦,而手沒事的那個渾身低迷,一看就是沒睡好。

陳奶奶自動理解成是弟弟一晚上都在照顧哥哥。

弟弟的性子外冷內熱。

“就放那,”陳奶奶攔下要疊被子的少年,“回頭等天好了,我再洗洗曬曬,現在不用管它。”

朝簡聞言便沒再堅持。

拄著拐鋪疊被子有一定的難度,平時都是陳仰乾這個活,現在他手不行。

回去了,家裏的被子怕是隻能隨便團一團。

.

吃過早飯,陳仰把車開了進來,車身濺了一堆泥巴是小事,洗洗就行,麻煩的是……

陳仰數了數車上的劃痕,三道長的,兩道短的。

村裏的路很窄,荊棘一路相送,就成了現在這幅景象。

陳仰吞了口唾沫,路非常不好走,他提著心吊著膽,一直在水溝邊緣遊走,好不容易開到陳西雙家門口,結果還要修車。

車很新,剛見麵的時候是黑武士,開起來既舒適又帥氣,這會醜不拉幾的,堪比鳳凰鳥淪落成了土小雞。

陳仰自責的歎氣:“你跟車主講講。”

朝簡一手抵著拐杖,一手拿著陳奶奶做的蒿子粑粑:“講什麽?”

“漆劃掉了,還挺深的,簡單的拋光不行,我得重新做。”

陳仰按了按眉心:“你幫我轉告一下歉意,我儘量找好點的店,讓車送回去的時候跟原來的一樣。”

朝簡:“不用。”

陳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簡吃到蒿子粑粑裏的五花肉,醃的,肥而不膩,也很入味,他細嚼慢咽完道:“你去跟陳奶奶說,我們想帶點這個走。”

陳仰也喜歡吃,此蒿子跟超市賣的炒菜的蒿子不是同一種。

據陳奶奶說清明節前後是蒿子長得最好的時候。

剁碎了和麵,做的粑很香。

找老人要蒿子粑粑的活,朝簡是乾不來的,隻能陳仰出馬。

陳仰往屋裏走,他心裏掛念著車劃痕的事,沒走三五步就後退到朝簡麵前:“車真不用我做漆?”

“嗯。”

陳仰問道:“那洗車呢?”

朝簡把最後一塊蒿子粑粑吃完:“開回去丟樓下就行,會有人來取走。”

陳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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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奶奶一大清早就去菜園子裏摘了很多蔬菜,裝了好幾個袋子,全放進了後備箱裏麵。

草藥不好塞就放車後座。

陳奶奶還把一個桶拎到了車裏,底下鋪著一層青菜,上麵放著土雞蛋,再用青菜壓一層。

大部分雞蛋是攢的,小部分是陳爺爺早上在其他人家買的。

陳仰來的時候,車裏就一個背包,回去的時候滿滿當當的,都是老人的善意。

陳仰坐上車,餘光隔著模糊的車玻璃瞥向院子,他又去看昨晚自己跟朝簡睡覺的房間。

窗外有一棵石榴樹。

枝葉被風吹著掃動的時候,是有那麽點像有個人站在那裏。

陳仰降下車窗,迎著細雨喊道:“爺爺奶奶,要是家裏有什麽事,你們可以給我打電話。”

“隨時都可以!”

兩個老人揮手點頭,車開出村子了,他們還在屋簷底下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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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用手掌打方向盤,手指頭往上翹著,他屏息開車,直到車子擺脫了掉進水溝的危機才說話。

“也不知道我的爺爺奶奶要是活著,現在會是什麽樣。”

朝簡的手肘靠著車門,闔著眼漫不經心道:“身子佝僂,一頭白霜,滿臉皺紋。”

十二個字終結了這個話題。

陳仰的傷感因此煙消雲散,他隻是一時的有感而發。

家人在他的人生裏占據的麵積很不均勻。

如果親情的總分是十,那四個老人是零,父母大概是零點2,妹妹是滿分。

這取決於相關記憶的濃稠度。

副駕駛座上響起了悠長的呼吸聲,陳仰轉頭一看,少年睡著了,他把車開穩點,慢慢的往醫院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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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定位的是這裏的一個縣醫院,車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本想自己去的,沒料到車剛停好,少年就醒了。

“你在車裏等我就行。”陳仰說。

朝簡徑自解開安全帶下車,陳仰見狀隻好讓他跟著。

翻上去的指甲蓋會帶來視覺震撼,陳仰一次翻了三個半,他一進醫院,四根手指就成了焦點。

有同情的,也有惡心的。

陳仰排隊掛了號,拎著病曆本找朝簡,發現他身旁多了個氧氣美女。

大廳裏的人頻頻側目,長得好看的站在一起,別提有多賞心悅目了,就算不是自己家的,看幾眼也能心情愉悅。

陳仰心想,是很賞心悅目,他走近的時候,美女剛開始她的搭訕。

“帥哥,你要掛哪個科?”

“可以上那邊問的。”

“隻有你一個人嗎,你這樣子,怎麽你家人沒陪你過來?”

美女年紀輕輕的,眼神裏散發著母愛。

朝簡掃一眼她放在自己拐杖上的手,目光裏是毫不遮掩的抵觸跟冷意。

美女難為情的拿開手,她慢吞吞站起來,一臉“我竟然被嫌棄了”的懷疑人生樣。

“一樓還是二樓?”

美女聽到聲音就立即坐回去,臉上揚起一抹純淨的笑容:“掛號嗎?一般都是在……”

旁邊傳來一道男聲:“就在一樓。”

美女聞聲望去,是個瘦高男人,她又去看少年,原來有人陪著啊。

兄弟嗎?長得不像。

那就是朋友。

而當他們站到一起的時候,美女就感覺到了那種插不進第三者的氛圍。

敢情少了個字,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美女被真相打擊的風雨飄搖,她冷不丁的看見了瘦高男人的手指,嚇得不輕,母愛又出來了。

這也太慘了吧,真可憐。

所以不是他陪少年來看腿,是少年陪他來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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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接收到了美女的羨慕跟祝福,他不明所以:“怎麽回事?”

朝簡:“不用管。”

陳仰帶他去診室那邊,感慨的說:“像我們這類任務者,很難有情感生活。”

說沒就沒了,對自己都負不了責,更何況是別人。

朝簡駐足:“你想談戀愛了?”

沒等陳仰開口,他又道:“還是要結婚?”

陳仰說:“都沒想。”

朝簡垂眸俯視他,半晌道:“可以想,找同類。”

“算了,不現實,生命都沒保障,哪有心思談情說愛。”陳仰笑笑,“再說,我要是找個任務者媳婦,那她必須跟我同吃同住,做我搭檔。”

“現在我們在一塊兒,默契也培養出來了,我沒想過再去重新組隊,加人進來的話,三個人……”

朝簡拄拐走了。

拐杖敲地麵的噠噠聲既冷又沉,顯露出少年人躁戾的情緒,猶如晴天下冰雹,來得毫無預兆。

陳仰把沒說完的話咽回去,他困惑的捏住病曆本,受傷的手指頭一陣抽搐。

操。

陳仰罵了句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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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掉指甲以後,陳仰什麽都不想了,身份號,康複院,任務,人生,計劃,將來等等,全都死在了四片指甲之下。

陳仰攤在椅子上麵,左手的中指裹著紗布,右手是食指,中指,無名指裹了一層。

他後仰頭,後腦勺靠著椅背,眼睛閉著,臉上一點血絲都沒有。

朝簡坐在一旁看自己的左腿,一語不發。

“阿嚏――”

陳仰前傾身體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我好了,我們走吧。”

朝簡跟他同時說話:“回去訓練。”

“什麽?”

陳仰問完就反應了過來,他開心的說:“行,我會給你製定一個計劃表。”

“從雙腳著地的站起來,到站半分鍾,一分鍾,兩分鍾……直到站穩了,我們再走。”

陳仰拍拍少年的胳膊:“我說個話,你看你能不能聽進去。”

“你的腿是心理原因導致的不能走,不如你試著去找引發這一切的人或者事,俗話說,解鈴還須係鈴人。”

朝簡並沒有接這個話題,隻道:“從明天開始。”

陳仰點點頭:“好。”

看來是聽見了,沒聽進去。

陳仰不動聲色的瞥了瞥少年的左腿,不想走,不敢走,不能走,這三者看似差不多,實際有很大的區別。

要找到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可少年明顯不會說,陳仰曾經受過刺激,有心理陰影,多少能理解對方的逃避,他也不願意把待在康複院的那三年多攤開,更不想去拾起自己選擇遺忘的那些記憶。

每一幕都帶著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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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很順,陳仰跟朝簡在路上吃的午飯,回三連橋就躺著了。

他倆在大床上睡了個午覺,爬起來給鄰居們送草藥。

鄰居們回以高漲的熱情。

陳仰要在一個鄰居家裏待上好一會才能去下一家,然後又是新的一輪我問你答,你問我答。

話說多了,缺氧,陳仰到平房那邊的時候,嗓子都啞了。

嘮嗑也不是個輕鬆活。

陳仰拎著手裏的最後一袋去武叔家,門是開著的,院裏沒人,他站在門口喊了幾聲。

“來了!”裏屋傳出武叔的聲音。

之後又沒了動靜。

陳仰過了會才看到人,他驚訝道:“叔,你這是怎麽了?”

武叔一條褲腿是濕的,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

“摔了。”武叔揉腰,眼睛往陳仰旁邊的少年身上看,“這是?”陳仰介紹道:“他叫朝簡,就住在你們這一塊。”

武叔揉腰的動作停了停,他記得上次早早問這一帶有沒有姓朝的人家,還問有沒有長得比明星還帥的男孩子。

今天帶過來的不就剛好符合。

那早早當時就是在打聽這個孩子嗎?兩個人的關係看起來很不錯。

“真是咱們這的?”武叔狐疑的說。

陳仰咳了聲:“真的,他小時候確實住在這裏,隻不過沒怎麽出過門,後來就去國外了,最近才回來。”

武叔說:“這樣啊,那就難怪了。”

“麵生得緊。”他明晃晃的打量少年,長得好,穿得好,氣質也好,就是腿不好。

這塊的平房戶他一清二楚,小孩子是根據大人長的,他就沒見哪個的輪廓能對的上這個少年。

朝簡不在意武叔的視線,他神色如常的立在原地。

武叔問道:“哪一家的?”

朝簡沉默。

見武叔看過來,陳仰糊弄的揮了下手:“就那邊。”

劃拉了一圈範圍。

武叔象征性的瞧瞧:“噢……噢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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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把草藥給了武叔,告訴他每次泡腳大概抓多少。

“這個好。”武叔說出一串疊音,“這個好這個好,你嬸嬸背上長濕疹,老毛病了,總是好不了,說不定泡一段時間能有效果。”

陳仰說:“還是要多鍛煉身體。”

“難。”武叔歎氣,“道理都懂,亞健康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嬸就跟那些小孩子一樣,今天腰酸背痛,發誓明天一定要鍛煉,到了明天照常懶成一灘。”

陳仰抽了抽嘴:“那叔,我就先回去了啊。”

“誒誒。”武叔目送陳仰跟少年出了院子,他正要去關院門,忽然想起什麽,幾個大步衝出去:“等等!早早!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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