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青春(1 / 2)

身份證019 西西特 4169 字 2023-06-07




陳仰的人生有痛苦和悲傷,他也目睹過別人的不幸,許許多多各種各樣,這會聽到文青那麽說,還是有一瞬的窒息。

“那天媽媽帶m去了街上,給他買了他最喜歡吃的甜甜圈,他隻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帶回家給姐姐。”文青說,“隻要姐姐吃了甜甜圈就不哭了。”

陳仰見文青摸著硬幣半天沒往下說,就問道:“那他姐姐吃了嗎?”

文青仰起臉笑:“吃了,也哭了。”

陳仰把大半個蘋果擱在了茶幾上麵,他想抽根煙,可惜兜裏沒有。

“姐姐躺在床上說她很疼,m要給她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姐姐又抱著他哭。”文青說,“m跑去打爸爸,打完回來跟姐姐說,姐姐我幫你打過爸爸了,姐姐卻哭得更厲害,她說她沒有爸爸了,m不懂。”

“過了好幾天姐姐才去上學,她不再笑了,總是哭,m想往她房間跑,媽媽叫他不要吵到姐姐。”文青講著故事,“有次m在幼兒園跟女同學玩的時候把她壓在下麵,像爸爸在姐姐身上那樣動……”

陳仰的餘光瞥向文青,看他咧著嘴笑起來,語氣慢慢悠悠:“老師說那是不對的,隻有壞蛋才會那麽做,於是m知道爸爸是壞蛋,他回家跟媽媽告狀,結果媽媽把他打了一頓,爸爸叫他別哭了,他沒有聽話,爸爸就抓著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往牆上砸,他聽到了姐姐尖叫的聲音。姐姐撲過來抱住了他。”

“m頭上的傷好了以後,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姐姐也還是姐姐,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和從前一樣。”文青的身體後仰,整個人躺在了地毯上,“假的。”他嘻嘻道,“爸爸在演,媽媽在演,姐姐在演,後來……m也學會了演戲。”

隨著文青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下,客廳的空氣凝了起來。

文青爬起來咬著吸管喝兩口可樂,指指旁邊的蘋果:“怎麽不吃了?不好吃嗎?”

“等會。”陳仰靠進沙發裏。

“那我繼續講,故事還沒完,還沒完。”文青呢喃了句,“哦,對了,補充一下,姐姐很漂亮,弟弟m很普通。”

陳仰單手撐著頭,手掌蓋著小半邊臉,半搭著眼看文青。

“接下來是**。”文青的語速刻意放慢,“那一年春節,m又聽到姐姐房裏傳出床晃啊晃的聲音,晃得好響,但他沒有聽到姐姐的哭聲,一下都沒有哦。”

“早上m被媽媽的哭叫聲吵醒,他抱著姐姐的舊玩偶出去一看,爸爸死在了姐姐的床上。”文青瞪大眼笑,“怎麽樣?夠不夠精彩?”陳仰沉默不語。

“帥哥,你這人就是沒意思,這麽魔幻的故事你都沒拍手叫好。”文青把手放在腦後,“我想想後來怎麽樣了,”他拉長了聲音,“後來啊……”

陳仰聽到文青說:“後來媽媽要打死姐姐,m也經常被打,他和姐姐都沒有家了,再後來,姐姐自殺了。”

他看一眼講故事的人,對方已經閉上了眼睛,像是講得興起,渾身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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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自殺前把她的小貓存錢罐給了m,裏麵是她攢的十七個硬幣,她希望他能夠平安長大,離開家好好活著,不要再回來。”文青砸了砸嘴,“那時候的m六歲,他已經懂了很多東西,姐姐送他的舊玩偶是姐姐最喜歡的,爸爸不是壞蛋,是魔鬼,媽媽是魔鬼的仆人,姐姐被他們害死了,而他什麽都做不了,他被關了起來……”

“第二年的夏天,七月份,媽媽帶著滿身都是新傷跟舊傷的m出門,說是要買好吃的,因為爸爸從外地回來了。”文青對陳仰擠眼睛,“是的,沒錯。m的媽媽從魔鬼的仆人變成了瘋子。”

陳仰從文青的眼神裏猜到了故事的走向。

“路上很熱鬨,全世界都很熱鬨,m呆呆地看著,他也想融入進去,卻怎麽都不行。”文青說,“走了沒一會,m看見一輛車從一個路口拐出來朝著媽媽的方向開去,他沒有對媽媽叫喊提醒她跑開,而是像當年姐姐被爸爸欺負,媽媽在門口對他做的那樣,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然後媽媽被撞死了,她死了!”文青哈哈大笑,“怎麽樣?這走向在不在你的預料之中?”

陳仰沒有回應。

“是不是以為結束了?”文青坐起來端起可樂,“這是上卷,還有下卷呢。”

陳仰想到文青的“邵”姓,猜到下卷跟他的親生父母有關。

“要麽說你聰明,既然你都猜得差不多了,”文青撇撇嘴,“下卷我概括一下好了。”

“那次的事故上了新聞,m被親生父母那邊的人發現了,半個月後,他的親生父母閃亮登場,於是他又有了爸爸媽媽和家,哦,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從此他們一家五口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happyending!”

文青唉聲歎氣:“以上是童話故事,跟我說的不是一碼事,我這是故事,隻是故事,不是童話。”“m的哥哥和妹妹不接受他?”陳仰說。

“錯。”文青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哥哥和妹妹看不見他。”

陳仰:“看不見?”

“無視啊,就是那種,”文青笑笑,他不知是學起了誰的樣子,嫌棄地嘟嘴,看惡心的垃圾一樣,“哼,我才不要和長得那麽平凡的人說話呢!”

“哎呀呀,說了下卷要概括,怎麽還詳細起來了,”文青把硬幣放在了自己的眼皮上麵,“m的哥哥妹妹無視他還好,最慘的是他親生父母不喜歡他,簡直是人間悲劇。”

“你是不是想問,那為什麽他們還要接m回去?”文青眨眨眼睛,硬幣也跟著動,“因為他們也不想啊,上報紙啦,不接回去影響家族企業的股市,至於親情?不存在的。”

陳仰看向陽台,感受外麵的光度。

“m在冷暴力的環境下度過幾年進入少年時期,他覺得真的太沒意思了,活著一點勁都沒有就拿美工刀劃手臂,每次劃幾下,沒有一次劃動脈,因為他不能那麽做。”文青第二次大笑,“你說搞不搞笑,想死都死不成。”

陳仰道:“為什麽?”

“我沒跟你說嗎?m有個爺爺。”文青驚訝地“嘖”了聲,“那老人家為了怕他死怕他離開,就拿走了他姐姐留給他的存錢罐,隻給了他兩個硬幣,瞧瞧這心思費的,多慈祥啊。”

陳仰拿起有一點點氧化的蘋果:“m不是有哥哥妹妹嗎?他爺爺還要抓著他不放?”

“智障唄,沒一個爭氣的,m恨鐵不成鋼,成天盼著他親愛的哥哥妹妹搶家產,結果全都是隻會嘴上逼逼的慫貨。”文青將眼皮上麵的硬幣收進口袋裏,起身去陽台把撓玻璃門的妮妮放進來。

陳仰喊道:“故事的結尾呢?”

“沒有哦,還在寫。”文青背對著他給狗擼毛,動作溫柔,“好了,就這樣,講完了。”

陳仰咬了口蘋果,眼珠隨意掃動,他冷不防地發現了什麽,身形頓了頓。沙發另一端的一堆玩偶裏有隻舊的。

“妮妮,冷靜,聽我說,那是我朋友,他養了一隻小可愛,也許是你姐妹,也許是你小男友,事關你自己的後半生……”玻璃門邊響著青年的教導聲。

陳仰扒著沙發背旁觀,文青沒有走上絕路的原因不止是為了那十五個硬幣,還因為他姐姐希望他好好活著。但他在海水浴場那個任務裏透露過,如果活得無趣,他會死。

現實世界激不起文青的興致,隻能寄托於任務世界的每個任務,每個規則玩法,他搭舞台吸引其他任務者的注意,從那種被關注的榮耀裏獲得存在感和快樂。

這也是文青沒想過解綁身份號的原因,他不願意走到終點。

陳仰跟文青接觸了兩個任務,這是他們在現實世界的第一次碰麵,交心的朋友談不上,老隊友老戰友是一定的。

文青的人生和世界陳仰不做評價,也不可能參與進去,他隻是問道:“故事的主角名字為什麽叫m?”

“他親生父母給他取的名字。”文青抱起妮妮過來。

陳仰:“哪個名字的m?”

“monsters。”文青笑著說,“monsters的m。”

陳仰點了點頭,他慢慢咽下嘴裏的蘋果肉,若有似無地看了眼文青被厚劉海蓋住的額角。

那裏有一塊烏黑的胎記,估計有一個半硬幣大小。

陳仰收回視線撓眉心,胎記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擴大,小時候可能隻有一個黃豆米大小,很好消除。長大了也好弄。

現在胎記還在,隻有一種解釋才能說得通,文青不願意把它去掉,他一邊厭惡得用劉海遮擋,一邊允許它的存在。

“我回去了。”陳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就回去了啊?遊戲盤還沒開呢。”文青不滿道。

陳仰指指自己的黑眼圈:“我是個病人。”

“妮妮,你聽到了嗎?我朋友說他是病人,相思病。”文青誇張地抱著妮妮訴苦,“有男朋友了不起啊?談戀愛了不起啊?!”

陳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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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的故事不長,每個字都裹著沉重的負能量,陳仰睡了一覺才從中脫離出來。

陳仰一直聯係不上朝簡,他每天都被文青敲門,除了休息以外的時間幾乎全被對方占據了。

文青很積極地在陳仰的生活圈裏大鵬展翅。

朝簡走後一周,陳仰想他想得厲害,夢到他了。夢裏的朝簡站在人群裏直直望著他,眼神崇拜熾烈。

在他有感應的看過去時,朝簡偏開頭抓抓後頸,下一秒又把頭偏回來,抿起唇角對他笑,眼裏有害羞的星光。

陳仰醒來悵然若失,他固執又傷心地認為那不是夢,那是他遺忘的一段記憶裏的朝簡。

“我到底忘了多少……”陳仰喃喃自語,枕頭邊的手機亮起救命稻草一般的光,他手忙腳亂地抓起來接聽。

“喂。”陳仰艱難地發出一個音。

電話裏沒響動。

此時是淩晨三點,空調打在26度,陳仰的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又喊了聲:“喂……”

幾個瞬息後,陳仰聽到了他想念的聲音,回了一個音:“嗯。”

“哥哥。”朝簡說,“我又沒有克製住,給你打電話了。”

“沒關係。”陳仰心驚膽戰,他頭一回聽到朝簡用這麽虛弱的氣息聲跟他說話,坐不住地站了起來。

“你受傷了?”陳仰在床上來回走動,被子被他踢得淩亂。

“隻是有些累。”朝簡不知怎麽了,他悶哼了聲,手機像是拿開了。

陳仰的心跳快要從嗓子裏蹦出來,他屏住呼吸連著叫了好幾聲,朝簡才回應他,氣息比剛才還要弱。

“一個療程結束了。”朝簡說。

陳仰愣住,一周一個療程嗎?那還有幾個療程?究竟是怎麽治療的,為什麽那麽疲憊不堪,聽聲音猶如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他腿軟地坐到了床上,臉色煞白:“朝簡,要不……”

“要不什麽,你敢把後半句說完試試!”朝簡陰鷙地粗喘。

陳仰將“要不我們放棄吧”幾個字吞入腹中:“我不敢,你堅持吧,你堅持我就堅持。”

電話那頭的人似是在抖個不停,呼吸亂得很。

“知道了。”半晌朝簡嘶啞著輕笑。

陳仰想提一提丁會春透露的信息,也想問問朝簡,他都忘了哪些事情,可他又覺得好不容易才通上電話,不應該說那些。

況且那部分內容牽扯到的東西是要麵對麵談的,隔著電話太冰冷。

陳仰還沒說什麽,朝簡就像在他腦子裏按了竊聽器,開口道:“你隻要記住一件事,你想知道的都會知道,等我回來。”

“昂。”陳仰靠著冷硬的牆壁應聲,以前朝簡叮囑他,該想起來的總會想起來,順其自然。

現在真相的一個角已經揭掉了,並且在一點一點向他展開,他卻依然很被動,記憶的開關藏起來了,還沒出現。

丁會春說他的能力不夠,所以朝簡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緩步前行。

隻要他的能力提上去了,朝簡的病情得到了控製,兩者都好了,那麽……時機就成熟了。

“朝簡,你還在嗎?”陳仰喊。

“在。”朝簡說,“我給我們爭取了五分鍾時間,還有兩分鍾。”

隻剩兩分鍾了?陳仰頓時把“文青搬到了對門”和“種子沒動靜”刪掉,他發過去視頻通話得邀請,被拒絕了。

陳仰確定自己沒看錯,他深呼吸,忍著脾氣哄道:“開個視頻,我看看你。”

電話裏沒聲。

陳仰說:“你開不開?”

“我現在太難看了,不開。”朝簡的口吻十分強硬堅決。

“……”陳仰的聲調變得溫和,“那你拍張照片發給我。”

“下次。”朝簡低低道,“陳早早,說再見。”

陳仰不想這麽快就掛掉,他的心口燃著一團火,又像是積著一堆雪,又燙又冷,促使他很生疏地動用了戀人間的小情趣:“我讓你接視頻你不接,照片也不肯拍,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你,”朝簡破天荒地有幾分窘迫,他的齒間磨著奶片,“你先聽我一次,以後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陳仰仿佛看到朝簡繃著臉咬奶片的模樣。

“兩分鍾要沒有了,哥哥。”朝簡發出疲累至極的喘息,神經質地催促,“說再見,快點說,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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