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執著(1 / 2)

廢稿3 刃上霜 6169 字 27天前




chapter17

“當一個人連溫飽都難解決,就沒心思談感情了,你有資本衝動,我沒有,你喜歡這種感覺就換其他人衝動吧,因為我們不是一路人,甚至在兩個世界。”

這是那天宋槐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最傷人的一句。

溫誠開車時反複回想,都覺得他徹底被誤會了,衝動,膚淺,那不就是沒腦子麼?沒見過拒絕彆人還要損幾句的,還不如直接破口大罵來的舒服,汽車加大馬力,腳下刹車油門差點踩錯。

路上,連接藍牙直接對喬潭立罵過去:“你嘴夠毒的,從高二開始做朋友,你他媽就這麼詛咒我?”

“?”

“有毛病滾醫院治!”

施咒者從劇本殺出來直奔酒吧,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任由溫誠怎麼罵,直接癱沙發椅上沒力氣還口,他哪記得什麼詛咒。

他到家後換了衣服,徑直走到冰箱前,門一拉,裡麵除了幾瓶無糖可樂,剩餘空空如也,他差點兒忘了,家裡從不放食物,就這幾瓶還是幾月前大暑天買的,擰開,刺啦一聲響,一口氣悶了半瓶,氣泡堆在嗓子眼兒嗆的他咳嗽半天。

露台是單辟出的小空間,大約二十平米,有花崗岩護欄圍著,能看到小區花園噴泉,可惜樓與樓之間距離太遠,溫誠冒風站在那,怎麼也望不到對麵的煙火氣,隻有一片燈火輝煌。國慶後風有些涼,入夜把他吹得頭腦清醒,呼吸聲都被風攪碎。

中途溫政國來電話,說他又夢見韓利初了。

你媽那麼健康一個人,怎麼會得肺癌呢?大夫還說我送晚了,我記得她剛開始沒症狀,就總說上樓梯喘得比以前厲害。

溫誠母親叫韓利初,特像男人名字,實際也人如其名,比男人更殺伐果決,溫誠工作時身上那股淩厲勁兒,就受韓利初影響;不光如此,韓利初平常在家總有一夫當關的氣質,在公司也雷厲風行,是家國企的總會計,邊上班邊考證,從中級會計師走到注冊會計師,然而這麼積極上進的一個人,卻被病痛折磨,麵色憔悴形如枯槁。

十七歲那年母親得病,家裡湊錢供她化療住院,從北京跑到上海,化療兩次後韓利初躺病床上擺擺手,說老娘不治了,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彆,還不如讓我回家開開心心的,自那以後家裡就空了,溫政國帶上韓利初去各地旅行,內蒙古到雲南廣東,山東到西藏,從南到北,從西到東,了卻韓利初多年無休止勞作的遺憾。

從前獨自在家,溫誠會站在露台看對麵,不對,應該叫室內陽台,看對麵聲控燈一層亮一層滅,最後全滅了,住戶開門進屋,廚房的燈長久亮著,有人顛勺炒菜,有人打下手。

這感覺特彆讓他向往,那麼些夢想,什麼環球旅行,開一家叫Artian的廣告策劃公司,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唯獨那種感覺永遠實現不了,成為人生缺漏。

空了好久,溫誠安慰溫政國也是老話術,什麼沒事兒,都過去了,我媽願望已經實現了,您最近呢,身體還好不?記得去體檢。

另一邊,

——宋槐的心也很亂,腳步虛浮著走進一家書店,隨便翻兒童讀本,她回憶上次溫誠送來的是什麼?有本福爾摩斯探案集,她隨手拿起一冊,站書櫃前看了半小時,然後離開,回火鍋店蜷縮在沙發角落,看窗簾縫隙漏出的一縷光,怎麼也睡不著。

衝動這個詞,宋槐從前最討厭。

她喜歡規劃,坐綠皮跑出槐林就是長達五年之久的想法,她的人生應該按部就班走上正軌才對,而不是為一個男人衝動。

太蠢了。

可第二天睜眼又不得不見,溫誠直接在平台下單,還加了筆幾百的小費,宋槐隻好無奈的騎上電驢,跨越十幾公裡去dbF2車庫找那輛沃爾沃,大致略幾眼,這車很乾淨,非要洗的話,清水過一遍足夠。

身後一道聲音:“宋槐。”

她沒轉身,展開折疊水桶,放布子進去擺。

“......”

安靜。

水麵蕩出波紋,聲響在兩人的沉默間被無限放大,頭頂白熾燈光像把冷懸的劍,堪堪掛在兩人頭頂,氣氛烘托到了沉寂的製高點。

“怎麼一夜之間對我這個態度了?”溫誠沒穿外套,單一件襯衣站在排風口,看前麵瘦削單薄的背影,向前幾步拽起她手腕,“走,出去說,彆洗了,放下。”話音沒落,不由分說把宋槐往出帶,一路走出地下車庫。

宋槐也沒掙脫,和他繞到公司大廈後,這裡基本無人進出,且小路挨著花園,很隱秘幽靜。

“拒絕就拒絕,也彆給我貼標簽吧,再說了,衝動有什麼不好,人活一次為感情衝動在你眼裡很上不得台麵?”

到此刻開始,兩人目光相對。

涼風吹拂宋槐鬢角碎發,她挪開視線看遠處花草,手上抹布卻被溫誠一把奪走,他也不嫌布子剛沾過冷水,隻緊緊捏在手中,力道加重,再加重,水淋到地麵打出點子,滴水聲為他說話做背景:“我昨天就在想,到底喜歡你哪點了,你猜我得到什麼答案?”

光線不灼熱,宋槐仰頭卻依舊需要眯眼,她看到溫誠寫滿認真的表情,在風裡站姿挺拔,側臉被光鍍了層銀圈,本來一派落拓意氣風發,可眼下泛青卻打破這狀態,她看得出他昨晚沒睡好,也可能徹夜未眠,結合那隻被冷水凍紅的手,還有些頹敗和傷心。

“你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你可以說。”

“沒確定答案,喜歡一個人可能就這樣,特彆莫名其妙。”

“那你還確定這算喜歡?你是不是有點兒草率了。”

“不是,絕對不草率,”溫誠把手中布子一疊,甩甩手上的水,正對宋槐雙眼:“我承認開始對你沒好印象,我覺得你這人特裝,每天一套拒人千裡的歪理邪說,再配合你那張冷臉,我差點就脫口而出,擺臉色給誰看呢,”他笑了下,“後來我發現你對誰都那樣,我就開始好奇,開始觀察你,觀察到你站人群中我一眼就能認出來,白吊帶工裝褲,還是黑色衛衣牛仔褲,很好認,我當然會覺得你有意思,慢慢就變味兒了,我洗很多次車,應該是想讓你多賺錢,彆活那麼累,我送你回短租,不想讓你淋雨,還有這塊布子,”他舉起來,“水太冷了,不想讓你凍著,這算關心吧,我對陌生人從來沒這類想法,還不夠證明我喜歡?”

疊好的布子重新被他揉作一團,溫誠忽然又提到昨天:“你但凡換個衣服就很好看。”

“比如?”

“昨天。”

“旗袍?”

“彆整天穿黑衛衣,死氣沉沉的感覺。”

他覺得衛衣都特醜,特彆那帽子,尤其宋槐經常往頭上一兜,完全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朝氣。

“所以呢,你說這麼多,想表達你對感情很認真,或者說你的衝動有原因?”

她兩手緊攥,那表情在溫誠看來很彆扭,他隻是說了真實想法,有什麼錯,他還想再用手背碰碰宋槐的臉,還有那張伶牙俐齒的嘴,可心火最終硬生生掩下去。

“不想讓你無聊的生活來點兒樂趣?比如談段戀愛。”

“不需要,談戀愛不叫樂趣,而且,你的話很膚淺。”

還沒正式開始,溫誠就已經被宋槐釘恥辱柱上,並附贈評語:

——衝動,膚淺。

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有太多區彆,包括三觀和日常點滴。假如同時說一個夢想,溫誠會說要宏偉壯大,波瀾壯闊,最好一生難忘,而宋槐會淡淡來幾個字:好好過日子。宋槐清楚這叫性格不合,時間一久,溫誠那點兒興趣和衝動也就褪去,海浪淘沙,最上麵那層終有一日會被衝進大海。

沉到最底。

“其實你根本不了解我,我有時候和你很像,真的。”

他麵對宋槐沉默寡淡的注視,隻輕笑著回應,呼出的氣息噴薄在她耳邊,心有片刻不安,翻江倒海整整一分鐘。

宋槐對人的好奇心可沒他重。

但她竟然想了解他,例如他過去怎麼樣?什麼高中,什麼大學?父母什麼工作?辦公室那一窗台的盆栽,都是什麼品種?還有,他真的不膚淺?他到底是個什麼人?就像表麵那樣?

接下來,溫誠心有靈犀邀請她上樓,看看他精心種植的盆栽。

辦公室有些冷。

原來他還開著窗戶,風一股股往進吹,窗台盆栽早不堪重負,七扭八歪。

宋槐純黑色衛衣前還有兩條白色抽繩,下擺一個揣手口袋,她把袖子挽下,拉繩一抽,看溫誠穿著單薄的去關窗,風一刮,把那襯衫吹得膨脹。

綠植種類多,宋槐想,她走幾步問:“都是什麼草。”

“你等會兒,讓我緩緩。”

溫誠腦子快被這女人整宕機了,全是空白,像卷葉榕和小葉赤楠的莖稈,被風擾得糾結纏繞,還有一個感覺,渾身無力,因為血浪翻滾,不知怎麼動彈。

他這張嘴平時挺會說話,一到關鍵時刻就啞了,那種自信昂揚和出言不遜,那種工作學習上表現的遊刃有餘,全被宋槐寥寥幾句擊碎,破敗如風中塵灰,顆粒卑微入土。

她看似處於低位,實則呢,比他站得高,望得遠,遠到無法揣測她什麼想法。

溫誠從來沒想到自己還有這麼一天。

還他媽有這麼一天呢。

說溫誠二十來年鐵樹開花不為過,從小到大,遇見宋槐前,沒對哪個女人動心起念,他也曾被他人追問過,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我們好給你介紹啊。可腦子想破都不清楚,陽光外向?積極昂揚?文靜體貼?雷厲風行?

反倒是宋槐,她寡淡沉悶,她無聊透頂,她對什麼事都沒興趣,他喜歡的一切她都不感冒,唯獨錢,她樂此不疲,所以是那蓬旺盛的力量吸引他?宋槐有很多優點,她在池沼中積極生存,她有耐心,她做事認真負責,她偶爾一笑的樣子如石子投進湖畔,也投進他心裡。

要說漂亮,那僅僅是宋槐全身上下的優點之一。

......

然而。

溫誠看她的雙眼睛,堅韌不拔卻隱隱透著刺,出口的話陡然在喉間潰散,明明剛才想了不少答案。宋槐是個很現實的人,如果他真說那滿腦子肉麻話,她可能隻會嘲笑,諷刺他是太過感性的膚淺且衝動理想主義。

到最後,非常蒼白:“卷葉榕......波士頓蕨......小葉赤楠......”

“你這是又怎麼了,”宋槐不太忍心再說狠話刺激他,“被我幾句話打擊到了?你的人生可能一片坦途,從沒失敗過,因為在我身上體會到失敗感,所以你認為我與眾不同,想挑戰,這應該叫勝負欲,不是喜歡。”

“盆栽養的不錯。”她淡淡開口。

溫誠不想和她爭辯。

隻怕再吵一架,連朋友都做不成,為什麼總針鋒相對呢?真頭疼,宋槐還是那個宋槐,她冷靜理智,厲害得要死。

“.......嗯。”

他對宋槐擠出個笑:

“我會向你證明的。”

“證明什麼?”

“證明我的衝動絕對不是勝負欲。”

宋槐想,倒也真執著。

“夜景,很美,來看看?”

晚上七點四十六,他邀請她。

這間辦公室在大廈三十層,窗畔很矮,視野開闊,宋槐湊近垂眼俯瞰,看那街道上車流尾燈如金漿漫遊,商城鱗次櫛比,旖旎夢幻,紙醉金迷。樓層都高聳入雲,一切都是她觸不上的,墊腳,抬手,哪怕跳起來也不行,她有那一瞬的興奮,還有感激,更亂了心,她對溫誠說:“謝謝你,讓我看到這麼美的夜景,但它不屬於我,我應該在普通的小六層,狹小但溫馨的洗車行,坐在車旁數錢,然後興奮的告訴阿金,衫姐,我的妹妹,我又多賺幾十塊......”

宋槐左手不自覺碰上玻璃。

溫誠右手也放上去。

一左一右。

溫誠沒有碰宋槐的手,老實貼著玻璃,和冷風沒區彆,那麼冷,接著是克製而沉淪的笑:“我發現,你總把這座城分兩半。”

“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他補充。

“這個世界也可以分成兩半,拮據的世界,富有的世界。”

“乾嘛這樣?我們看的不是同一個太陽?哦對了,我活二十多年根本不是一片坦途,不是你想的那樣,你願意給我時間聽我說麼?”

“算了吧,當我沒說,”宋槐說,“你不工作?彆因為我耽誤了。”

......溫誠把手一放,握成拳暖暖,幾秒鐘過去,依然很涼。

他有滿肚子話想說,聊聊他的過去,充滿苛責與壓力,聊聊韓利初,他怎麼挨家挨戶借錢,他怎麼在葬禮上忍淚,又怎麼在舅舅家洗碗做飯,寄人籬下什麼感覺,特想把過去都掏出來給她看,坦白告訴她這他媽就是我,全部了。

可惜,宋槐不給這個機會。

“你會有一天讓我說的。”

“.......”

溫誠聲色沉沉,似是想到最痛苦的事情,宋槐也驚訝於他臉色變化,她看溫誠走到門口,單手滴滴幾聲,輸入密碼鎖定磨砂玻璃門,“待會兒再走,有沙發,有飲水機,冰箱裡有晚飯,餓了我去茶水間給你熱。”

被溫誠這麼一提醒,宋槐才顧的上環視辦公室,很寬敞,她也無法目測多少平米,腳下地毯是深灰色,並點綴一圈圈暗彩色腰果花紋樣,淡藍色百葉窗簾旁是冰箱,小巧輕便,也是灰色,拉開看,裡麵沒多少東西,幾瓶礦泉水,便利店沙拉,三四包金槍魚飯團,她隨手抽一盒看日期,寫著:10.1。

撲麵而來的寒氣,宋槐猜測他平常工作太忙,不怎麼吃飯,比如上次他說,邊跑邊啃飯團,上上次吃火鍋,他對各種蘸料配菜都沒要求,看樣子湊乎慣了。

“過期了,幫你扔掉?”

她回頭,溫誠已經坐轉椅上伏案工作,此刻正抬頭看她:“沒事兒,我下班扔。”

兩包飯團沒過期,昨天剛買的,宋槐也不想麻煩他加熱,什麼也沒說,默默關上門坐回沙發,換個地方她坐姿拘謹,雙膝並攏,把包放在腿上,手臂繞過看手機。

不出意料,阿金果然來了消息,他問:“小槐,你走哪兒了?這單時間這麼長?是不是他們難為你了?”

宋槐說沒有,趕緊在網上把單結了,還扯謊告訴阿金:“我在公園逛逛。”絕口不提自己在某位男人辦公室,並毫不留情拒絕他,把人搞得很傷心。

溫誠根本工作不到心上,他也沒事情做,單純找個理由把宋槐困在這裡而已,享受獨處時的安逸。他也才後知後覺,原來從前洗車總願意看著她,那不叫監督,是喜歡和她獨處。

眼神無可落定,終究還是輕飄飄放到她身上,宋槐正低頭看手機,非常入神。她每次都穿這幾身衣服,沉寂的黑,連字母裝飾都沒有,牛仔褲還是那種最普通的,不像公司進出的其他女生,總要個款式,破幾個洞,抽點兒絲,他就喜歡宋槐腿上這條,明明樸素卻異常顯眼。

哦,還有洗車工具,她喜歡那塊鹿皮布子,每次擦車,袖子一挽,布子整整齊齊疊成方塊兒,力道均勻,他走神兒了,目光差點黏宋槐臉上,宋槐抬頭,站起來躲開視線:“能彆盯著我看麼?臉上有東西?”

“?看也不能看了?”他從前那樣又回來了,大喇喇靠椅背上,“看你我犯法?”

“我該走了,”宋槐嘗試開鎖,但她連密碼幾位數都不知道,拇指一掃屏幕,一會兒黑,一會兒亮,“密碼多少。”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溫誠走過來,抱手靠牆,優哉遊哉看她試密碼,“錯五次以上就鎖定三小時,彆試了,你現在錯了一次,已經自動鎖定十五分鐘了......”語氣好像他不在這辦公室似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為什麼設鎖嚴格?因為我辦公室全是值錢東西,是廣告創意和公司市場調研,怕有間諜剽竊我的廣告創意。”

“一個破廣告有什麼好偷的,”宋槐已經放棄嘗試,“你最好放我回去。”

溫誠臉上的帶點驕傲自豪的燦爛立馬消失,他輕笑著揪宋槐帽子,“什麼意思,你對廣告有誤解?它怎麼惹你了。”

“.......”

宋槐不理他。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宋槐,我發現你這人特有意思,針對我呢?我就是策劃鑽戒廣告的,你說你討厭鑽戒和廣告,乾脆說你討厭我這個人,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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