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欣慰與悲傷(1 / 2)





外頭下著大雨,今日又是休沐。思兔.com

因此,於謙的突然求見,著實讓朱祁鈺感到有些意外。

不過,看到俞士悅跟在後頭,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他心中便大致有了底。

給二人賜了座,朱祁鈺便問道:「二位先生這麼著急進宮,可是有何事?」

聞言,俞士悅想要開口,但卻被於謙攔了下來。

於謙起身,跪倒在地道:「陛下容稟,這些日子以來,朝中因使團一案人心惶惶,臣亦有所疑惑,聞聽陛下曾召首輔與俞閣老覲見談及此事,便貿然過府向俞閣老詢問詳情。」

「陛下早前有言,此案關係重大,需待查清之後再行公布,臣此舉有違聖意,請陛下降罪。」

朱祁鈺沒有說話,瞥了一眼一旁的俞士悅,後者也苦笑一聲,同樣跪倒在地,一副認打認罰的樣子。

片刻之後,朱祁鈺擺了擺手,道:「二位先生不必如此,快起來吧,這又不是什麼機密之事,於先生若想知曉,直接來問朕便是,何必叫俞閣老平白憂慮。」

這倒是實話。

那天朱祁鈺之所以將事情都告訴了王翱兩人,打的主意就是從他們口中流傳出去。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至少不會無頭蒼蠅一樣亂猜。

可誰想到,這倆人的嘴這麼嚴。

這好幾天過去了,愣是一點口風都沒露出去。

不過問題也不大,反正人現在他扣著,朝中群臣總會有憋不住的時候。

現在還隻是那些禦史科道在彈劾錦衣衛,詢問詳情,再過幾日,隻怕六部和內閣其他大臣,也都要忍不住了。

於謙謝恩之後,重新坐下,沉吟片刻,道。

「陛下,此事不可不慎,臣知陛下顧慮太上皇聲名,恐真相未明之前,朝野上下議論太上皇,但如今錦衣衛貿然抓人,卻始終沒有任何的說法,朝野上下已有諸多流言。」

說著,於謙將自己在茶棚當中聽到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後道。

「陛下,眾口鑠金,三人成虎,涉及陛下聖德,不可不慎啊。」

朱祁鈺聽完之後,倒是沒什麼反應,仿佛那些流言議論的不是他一樣。

倒不是說他有多大度,隻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流言,從出現的時候開始,就已經被東廠稟報上來了。

相對於這些流言,朱祁鈺更關注的是眼前的人。

看著於謙一臉憂慮的樣子,朱祁鈺輕輕搖了搖頭,淡定的道。

「不過是有宵小之輩暗中作祟罷了,掀不起什麼大的風浪,相比之下,朕倒是有些好奇,對於這些流言的內容,二位先生是怎麼看的?」

俞士悅的額頭上頓時滲出一絲冷汗,他就知道,隻要過來就免不了這麼一問。

生怕於謙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俞士悅搶先一步,斬釘截鐵道。

「陛下,既是流言,自然是民間百姓無知胡言,陛下孝悌仁義,聖明英斷,滿朝皆知,臣等豈敢有疑。」

朱祁鈺抬手壓了壓,示意俞士悅坐下,然後將目光放到了於謙的身上。

這件事情,在很久之前,他跟於謙有過一次隱晦的交流,但是在那之後,私下裡他們就沒有再提過這件事情了。

事到如今,他很想看看,於謙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雨聲嘩嘩,於謙的神色有些複雜,片刻之後,他起身道。

「陛下乃聖明之君,力挽天傾,扶大明於危難之際,其功可比太宗,胸懷天下萬方,心存社稷黎民,聽言納諫,仁德厚慈不讓仁宗,聖德昭然,令群臣上下無不敬服,臣得如此聖君而效命之,實乃幸事爾。」

「土木一役,實因太上皇執意北征,誤墮奸計,以致北狩虜庭,軍民官吏死傷無算,太上皇在迤北一日,則我大明朝廷始終難以洗刷土木之恥。」

「陛下既是太上皇之弟,亦是大明天子,臣之陛下心中,朝廷社稷重於一切,迎回太上皇,是全天家親情,更是為我大明體統尊嚴計,臣既知陛下萬事以國為先之心,豈會有疑?縱萬人疑陛下迎上皇之心,臣亦不疑。」

這番話擲地有聲,回蕩在乾清宮不算大的殿宇當中,久久不散。

一旁的俞士悅又是欣慰又是擔心。

欣慰的是,這個倔脾氣的於謙,總算是開竅了,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總算在這等大事上,沒有擺錯自己的位置。

至於擔心,則是因為,於謙還是那個直性子的於謙。

土木一役,朝廷上下心知肚明,太上皇要負很大的責任,但是沒有人敢這麼說,所有人都隻能說是王振的錯。

但是於謙,他偏偏敢說,一句「太上皇執意北征,軍民官吏死傷無算」,全然未提王振。

這要是傳了出去,即便他是於謙,一頂誹謗君父的帽子,也不是好受的。

還有就是,他的這番話,未免有些太硬了。

朝野上下提起迎回太上皇之事,都是誇讚天子孝悌兩全,有親親之誼。

可於謙就這麼直接了當的說。

他相信天子,不是因為相信天子顧全什麼天家親情,而是因為他相信。

作為大明天子,而且是一個事事以國家為先,有希望成為聖君的天子,不會坐視太上皇一直待在迤北,讓大明繼續丟了體統,讓朝廷繼續失了尊嚴。

這番話,怎麼說呢,直接的過分,讓俞士悅也無法預料,到底天子聽了之後會感到高興還是生氣。

畢竟,雖然聽著是在讚揚天子,但是反過來想,其實隱含的意思就是,單純從兄弟親情出發,於謙未必相信天子會迎回太上皇。

朱祁鈺的神色的確有些複雜。

甚至可以說,自他那一日從郕王府醒來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刻,心情要比現在更加複雜。

高興嗎?是有的。

自土木之役以來,他看似對一切舉重若輕,輕而易舉,實則如履薄冰,克製隱忍。

他見過西廠的張狂,見過嘉靖的廷杖,有廠衛在手,想要撕破臉皮很簡單。

英國公府勢大,但終究不過一座公府罷了。

一道中旨下達,錦衣衛要踏平這些宵小之輩,連一日也用不了,曹吉祥是怎麼死的,那些在暗中鬼鬼祟祟的人,一樣能被如法炮製。

包括那些死守禮法,依舊在不斷的替朱祁鎮說話的文臣,宗室,甚至是士林中人,皇權碾壓之下,無人能夠倖免。

但是他沒有,因為朝廷會亂,可能是幾年,可能是十幾年,誰也沒有辦法下定論。

前世的南宮復辟之後,朱祁鈺眼睜睜的看著朱祁鎮,食不安寢了八年。

他重用廠衛,監視群臣,不敢相信任何人,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猜忌上。

擁立他的石亨,曹吉祥野心勃勃,爭權奪利。

朝廷的一眾文臣心有惶惶,生怕自己哪一天就被錦衣衛挖到了什麼言論,被劃歸為逆黨。

文武群臣,上到閣部大臣,下到地方官員,戰戰兢兢,無心政事,百姓民不聊生,如此度過了八年之久。

直到朱見深登基,朝廷才重新走上了正軌。

一場動亂,足足用了八年來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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