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朕之過也(2 / 2)





他心裡清楚,天子對於謙是看重的,所以,他才會如此規勸。

至於內閣這麼做的出發點,其實也很容易理解。

雖然作為調和內外的機構來說,內閣的職責應該是儘量維持朝堂的穩定,保證內外朝的溝通順暢,平和。

但是,這件事情並不容易。

一旦於謙的提議通過,兵部成了鐵桶一塊,針插不進水潑不透,那麼,之後在朝廷之上,涉及到兵部的政務,處理起來就會非常棘手。

到時候,坐蠟的還是內閣自己。

所以,保證外朝沒有尾大不掉的大臣或者衙門,也是內閣要做的事情,這並不是什麼擺不到台麵上的理由,所以,哪怕心照不宣,但是內閣也沒有刻意要遮掩的意思。

當然,從客觀上來說,他們這麼做,的確是有坑於謙的嫌疑。

但是,這位於少保既然敢這麼做,自然要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

而從朱祁鈺的角度出發,他即便明白內閣的用意,也不能對他們苛責什麼,每個衙門有每個衙門的職責,如果內閣不這麼做,反倒是不稱職的。

當然,如果他不想鬨成這個樣子,也很簡單。

就像成敬所建議的那樣,直接將於謙的奏疏駁回,一切便自然會消弭於無形之中。

所以,從現在的局麵上來看,無論是從風險上,還是從保護於謙的角度上來講,似乎,最好的選擇就是駁回。

但是……

搖頭笑了笑,朱祁鈺忽然便想明白了,於是,他轉頭對成敬問道。

「成敬,朕問你,整飭軍屯,是於謙要做的事,還是朝廷要做的事?」

這……

成敬顯然意識到了什麼,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自然是朝廷的事,但是……」

「朝廷的事,就是朕的事!」

朱祁鈺打斷了成敬的話,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似乎覺得坐著有些憋悶,起身走出殿門,迎著撲麵而來的冷風,立在廊下,看著銀亮的月光灑在積雪上,星光熠熠。

他似乎是在回應成敬,又似乎是在回應自己,道。

「這件事情,於謙沒有做錯,內閣沒有做錯,科道也沒有做錯,錯的,是朕!」

聞聽此言,成敬和舒良頓時大驚,連忙拜倒在地,道。

「陛下,內臣有罪。」

然而,朱祁鈺卻擺了擺手,道。

「不,你說得對,這兩道奏疏真的通過了,兵部會尾大不掉,所以,內閣要製衡是對的,科道彈劾於謙,也是在履行職責,但是於謙,也沒做錯。」

「軍屯糜爛至此,非鐵腕手段難以整飭,於謙上了這道奏疏,就是將壓力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無論最後成敗,他都不會有好的名聲。」

「於廷益,是正臣,這一點,朕清楚!」

說這話,朱祁鈺忽然轉過身來,背對著月光,柔和的臉龐映照在宮燈的光芒下,顯得頗有幾分昏暗的看不清楚神色。

但是,舒良和成敬跪在地上,卻依稀能從天子口氣的變化當中,聽出了一絲淡淡的遺憾和愧疚。

天子說:「這份擔當,是於謙心中的道,可……這原本應該是朕的事,可現在,卻全壓到了於謙的身上,此,朕之過也!」

前世的時候,於謙同樣一步步的坐大,以至於到了最後,因為於謙的權勢,君臣疏離,朱祁鈺對他多加防備。

但是,彼時的朱祁鈺,還沒有意識到一點。

於謙之所以變成最後朝堂敬仰的於少保,一道手令,千裡之外的將領便要戰戰兢兢,最大的原因是,他這個天子過於孱弱。

作為一個從沒有接受過儲君教育的藩王,那個時候的朱祁鈺,對於朝政極其不熟稔。

他能夠依靠的,隻有這些大臣,於謙,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以,他必須放權,於謙也必須攬權。

唯有如此,才能讓當時瀕臨破裂的大明神器,重新恢復元氣。

捫心自問,如果說於謙從一開始就和光同塵,不那麼出挑,南宮復辟之後,被第一個清算的絕不會是他。

而且,以當時的局麵,即便沒有南宮復辟,以朱祁鈺對於謙的防備,他遲早也會被閒置打壓,再嚴重的話,甚至可能會……

但是,如今不一樣了。

朱祁鈺不是當初麵對朝政無所適從的朱祁鈺,於謙,卻依舊是那個一身擔社稷的於謙。

所以,錯的不是於謙,是朱祁鈺這個天子。

或許在一年前,他還能有理由說,自己剛剛登基,手中無人可用,需要於謙這樣的大臣頂在前台。

可如今,他手下雖不說是人才輩出,但也用不上於謙來替他承擔這滿朝的壓力。

垂拱而治的聖天子當得久了,讓朱祁鈺都忘了,有些事情,本就是天子該有的擔當。

邁步回到殿中,在禦座上坐下,提起硃筆在兩本奏疏上寫了幾行字,隨後,將奏疏放到成敬的麵前,道。

「傳旨,準於謙所奏,命兵部侍郎俞山調任吏部,擢武庫司主事方杲任武庫司郎中,擢巡邊禦史洪常為武選司郎中,擢車駕司主事叚寔為職方司郎中。」

「準俞士悅所奏,命吏部侍郎項文曜調任兵部。」

「另擢吏部員外郎沈敬為武庫司郎中,命東閣大學士李實為兵部侍郎。」

「以項文曜,李實二人,同佐尚書於謙,兼理部務。」

這一連串的官員調動,眼花繚亂,成敬帶過來的兩個小內侍飛快的記錄下來,還沒消化結束,就聽見天子又將一本奏疏遞了過來,道。

「準於謙此奏,將奏疏明發各衙門,詔命兵部,在朝廷封印之前,製定出詳細的方案,呈遞禦前,年後開印將方案下廷議討論。」

成敬將奏疏接過來一瞧,果不其然,是於謙之前所上的那本《請整飭軍屯疏》。

原本,成敬以為,這本奏疏會在明天過後,再另找機會在朝堂上討論。

但是,天子這話的意思竟是,不再朝議是否要大力整頓軍屯,而是直接由兵部牽頭擬定方案,進入具體的操作步驟討論階段。

聖心已定,自然言出法隨!

長長的吐了口氣,成敬躬了躬身,輕手輕腳的退下。

不出意外的話,這些詔諭,會在明天傳遍朝廷。

加上明天要廷議的太子之事,可想而知,明天的朝堂,會掀起何等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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