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三章:抽絲剝繭(2 / 2)





原先江淵一直不懂,但是現在他明白了。

如果說,王文的話,是讓他從迷思當中驚醒的話,那麼,最後陳循「語重心長」的那番話,就差直接點明了。

政治鬥爭,不僅僅是不動用陰私手段,就可以各憑本事的地方。

更重要的,要知大勢。

政治鬥爭本身不是錯,朝堂之上,爾虞我詐,互相傾軋本是常事,甚至可以說是時時刻刻都在發生的事。

陳循說什麼「……意見相左……一時出錯,並不稀罕……」,其實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為什麼陳循做可以,他江淵就不行呢?

因為他犯了最大的一個錯誤,那就是,把所謂的朝堂規矩,看的重過了天子!

再直白些說,朝堂上政治鬥爭的這些所謂規矩,是用來約束朝臣的,但是,不是用來約束天子的。

朝堂之爭,有得利者,必然有失利者,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但是不論得利失利之人,指的都是參與爭鬥的朝臣,天子是超脫於這個體係之外的。

殿試一案和今天的朝議固然都是政治鬥爭,但是二者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陳循要鬥的是江淵,或者也有可能,是他們這十個讀卷官,到底是誰,江淵已經搞不明白了。

但是他清楚一點,那就是,無論他們怎麼鬥,和天子無關。

然而殿試一案,天子之所以大發雷霆,一眾重臣之所以打從一開始,就給這件案子釘上了舞弊是事實,必須有人負責的認識,原因就在於陳循最後的那句話。

「……欺瞞君上,脅迫朝臣俯首,此等擅權之舉,豈是人臣當為?」

誠然,陳循的說法有些誇張,但是,他提醒了江淵一點,那就是,他雖然算計的是蕭鎡,但是,他所用的手段,卻已經實質上威脅到了天子的權力。

雖然說,江淵早已經盤算好了,會在事後揭發蕭鎡。

但是,這是他的想法,對於天子來說,程宗的那份試卷,能夠作為榜首被擺到天子的案頭,就證明了一點。

那就是,設立十個殿試讀卷官的相互製衡體係,已經失效了。

想當年,太祖皇帝為何要撤中書,廢宰相?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胡惟庸擅權!

大明的體製之下,朝事無大小,皆由天子決斷,這是不可動搖的鐵律。

江淵要鬥蕭鎡,沒有問題。

可他通過種種手段,操縱殿試的結果來鬥蕭鎡,問題就大了!

因為,操縱殿試的結果,不僅僅可以用來鬥蕭鎡,更可以用來培植黨羽,籠絡人心,甚至是欺上瞞下,謀逆犯上。

所以江淵的錯,不是他要鬥蕭鎡,甚至都不是他讓朝廷的掄才大典不公正,而是他觸碰到了皇權的禁忌。

事實上,如果江淵在程宗的試卷呈上的第一時間就反咬一口,指控蕭鎡,那麼,這個錯誤完全可以避免。

或者說,禦座上換一位天子,反應稍稍遲鈍一些,待江淵事後揭發出來,撥亂反正,那麼,也大概率不會鬨這麼大。

但是,這次殿試恰恰就卡在了這中間。

江淵事實上操控了殿試的結果,蒙蔽了天子,這就是呈現在所有人麵前的事。

最初的目的是什麼,到現在為止,已經不重要了,但是這一點確定下來,他就已然是十死無生了。

說白了,沒有權臣的權力,卻做了權臣才能做的事。

想明白這些,江淵的心中一片慘然,麵色也變得灰白之極。

他終於明白,為何他剛剛屢屢強調大理寺沒有實證,是多麼的可笑了。

這種事情,何需實證?

對於天子來說,有萬一的苗頭,也是寧殺錯不放過。

皇權巍巍,至高無上,這個時候,誰跟你講證據!

舉目四望,江淵隻覺得全身一陣發冷,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

這般表現,自然是落在殿中幾個重臣的眼中。

他們看了一眼陳循,心中不由感到有些可惜,江淵如此表現,看來,今天這場大戲,怕是要唱到這為止了……

不過,就在江淵自覺已經走到絕路的時候,他沒想到的是,陳循竟然帶著幾分感嘆,再度開口,道。

「江淵,老夫還記得,當初在翰林院中,你清勤簡靜,文采出眾,那時,先皇親試才學,讚不絕口,賜你襲衣冠帶,堪為國之棟樑。」

「那時你意氣風發,心懷社稷,緣何如今淪落至此?入朝多年,入閣兩載,你的初心,究竟去了何處?」

這番話口氣溫和,卻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似乎江淵的所作所為,讓陳循感到十分失望。

平心而論,雖然陳循是江淵的老師,但是,這是私人關係,既然進了這文華殿,便是同僚。

所以,這個時候,陳循用這種前輩老師的身份說這種略帶教訓的話,其實是有些不合時宜的。

當然,以他的身份,略微的失態,也沒有人會計較就是了。

不過,他的這番話,卻讓一旁的幾個尚書臉色變得玩味起來……

這老傢夥,看起來是不想放棄啊!

江淵聽到這番話,心中亦是五味雜陳,陳循的這副口氣,讓他想到了當初在翰林院中跟隨陳循受教的時光。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真正踏足官場,對老師儘是孺慕,到底是為什麼,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呢?

輕輕抬了抬頭,江淵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色,但是,很快,他就愣在了原地。

因為,他在陳循的眼中,並沒有看到往常的溫情,反而看到了嚴厲和失望。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當初文章出了錯,老師斥責他時一樣。

這道眼神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讓江淵冷靜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和陳循,早就已經分道揚鑣了,就算是還存有師生情分,以陳循的性格,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敘舊。

再度咀嚼了一下陳循剛剛的話,江淵似乎隱隱想到了什麼,但是,卻始終像是有一層窗戶紙擋著,就差那一點,抓不到竅要。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朝堂上靜默無聲,再無一人出言為此案辯解。

於是,天子終於聖音降下。

「江淵,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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