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2)

惑君 阿縈裴元嗣 3845 字 2023-04-16




第52章

春寒料峭,薄霧縈繞的清晨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泥土清香。

周文祿由小丫鬟延引著進來,瞧見那四角亭子裏外皆圍著厚厚的紗帳,兩隻火盆在地上劈啪燃著,座椅上鋪一條暖和的狐狸毛毯子,一位身著月白色夾襖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坐在亭中,用手中的穀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逗著金籠中的一隻雀兒,略顯寬大的衣裙反而顯得她背影窈窕纖細,看不出半點孕相。

周文祿走上前跪下,“見過姨娘,小人周文祿。”

那女子聞言便放下穀子轉過身來,驚喜地道:“周大哥來了,快請起!”

周文祿站起來,仍舊低著頭,阿縈隻好走下來兩步仔細打量他,發現將近一年沒見,周文祿黑了、也瘦了許多。

其實剛開始把負責護送劉媽媽的任務交給周文祿時,阿縈心中還是有些擔心的。

倒不是擔心周文祿的為人,而是擔心他的安全。

前世沈明淑殺薛玉柔,是她在玉鐲子裏聽青樓的妓,女們議論時說起的,上輩子劉媽媽同樣是被萬貴推進水中僥幸逃得一命,三個月後從嘉河坐船氣勢洶洶趕來京城想為小姐薛玉柔伸冤。

誰知那順天府尹與慶國公沈文铖私下勾結,順天府尹將此事當做人情告知沈文铖,沈文铖一不做二不休滅了劉媽媽的口,將劉媽媽的屍體毀容之後扔到了城外的一座枯井中。

直到六年後的一日突然有人將劉媽媽的無臉屍身無意從井中挖出,送到順天府衙門前報案。

那枯井陰冷乾燥,天然隔絕外麵的空氣,劉媽媽的屍身在六年的時間裏竟未腐壞。

不光如此,劉媽媽臨死之前還寫了一封血書藏於懷中,準備來日與沈明淑對簿公堂之時作為證供,因此這封血書並未被沈文铖發現,而血書雖已殘缺不全,卻仍可大體辨認出內容赫然是劉媽媽的泣血陳詞,狀告衛國公夫人沈明淑嫉妒成性,草菅人命,殘害薛氏之女!

這五年的時間順天府尹早就換了一茬,新任順天府尹自覺事情嚴重性,秘密將此事奏報成嘉帝。

成嘉帝在征得裴元嗣的同意後命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三法司聯合會審,最終定了個沈明淑縱仆行凶、濫殺無辜的罪名,涉案的萬貴等一乾人等俱捉拿歸案,嚴懲不貸。

沒過多久慶國公沈文铖與前任順天府尹便被革職查辦,罪魁禍首沈明淑不願下獄遭受刑罰之苦,為了保全最後的顏麵一杯鴆酒自儘在了佛堂中,正所謂: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所以在去年五月與裴元嗣出發到靈州之前阿縈便事先找到周文祿,托他跟著薛玉柔的隊伍一道回一趟江州,但她不需要周文祿做任何事情,甚至萬貴殺薛玉柔,她也要他必須袖手旁觀,決不能插手分毫。

她所要做的,就是在劉媽媽如前世一般到順天府擊鼓鳴冤之前攔住她,為了防止節外生枝,阿縈給周文祿出了主意,讓他不露臉給劉媽媽講一個“故事”,有了這個故事的前車之鑒,劉媽媽是個聰明人,她該知道要扳倒沈明淑真正去求的人是誰。

當然,若是劉媽媽仍然執意要去順天府告狀,她會想辦法和周文祿取得聯係,屆時她會借口讓紫蘇外出,“無意”撞見劉媽媽,回來再“無意”透露給趙氏,按照薛父的說法劉媽媽早該是墳中一具枯骨,不可能隻身千裏迢迢再跑到京城來。

趙氏肯定會再去找劉媽媽,事情依然會回到預定的軌道上來。

阿縈簡單地與周文祿敘了幾句寒溫,又問起沈玦的近況,兩人看起來就是很正常的一對主仆。

而後阿縈對左右道:“你們先下去罷,我還有些重要的話要囑咐他。”

除了紫蘇之外,其餘人等都很自覺地退了下去,紫蘇也走了出去,走到小花園門口替兩人望風。

等人都走了,阿縈臉上的笑容就真心實意了許多,感激道:“周大哥,你受苦了,你對我的恩情,阿縈此生難報,請容阿縈一拜。”

周文祿一急,忙想去扶她,卻礙於禮數隻能側身避開,“姑娘快別這樣,小人消受不起,您快起來,您還有著身孕!”

阿縈扶著腰起身來,目光溫柔地撫了撫自己的小腹,“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周文祿規矩地瞥了一眼她尚未顯懷的小腹,輕聲問:“姑娘身子現在怎麽樣了?”

阿縈詫異地抬頭看向眼前的漢子,她還以為周文祿會問她為何事情都與她先前所說別無二致,先前她隻搪塞說這是她做的夢,恐夢境成為現實,因而先下手為強。

可夢也從無這般栩栩如生的,周文祿竟就這般相信她?

“還有幾天就坐穩胎了,周大哥不必擔心我。”

阿縈說著,忽輕輕歎了一口氣,低聲問道:“周大哥,你會不會覺得我有的時候太過於冷血,你覺得我做的對嗎?”

薛玉柔是太夫人趙氏的外甥女,是最有希望成為裴元嗣姨娘的女子,儘管從前接觸的次數不多,但是阿縈看得出來,薛玉柔傾慕裴元嗣,且是不摻雜任何雜念的傾慕,若是裴元嗣不喜歡她,她亦不會不擇手段地強求。

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姑娘,本不該卷入她與沈明淑的這場爭鬥。

可如果薛玉柔活著,對沈明淑的懲罰將不足以令阿縈徹底扳倒她。

唯有薛玉柔死。

一個死人,既不會在將來對她造成任何威脅,也能幫助她對沈明淑重重一擊。沈明淑最在意的是別人對她的看法,裴元嗣對她的情意,阿縈便要讓沈明淑身敗名裂,要讓她淪為裴元嗣眼中的蛇蠍毒婦,讓她最在乎的東西煙消雲散。

所以,薛玉柔必須要死。

阿縈陷入了一種難解的糾結當中,其實,薛玉柔又何嚐不是前世的她,隻不過她尚且有機會在含恨而終之後再重來一次,薛玉柔卻隻能成為她上位的墊腳石。

周文祿搖頭道:“姑娘是鑽牛角尖了,小人跟著姑娘八年,幾乎是看著姑娘長大,小人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隻要姑娘認為是對的,在小人眼中就是對的。”

在阿縈看向他時,周文祿又飛快地低下了頭,輕聲開解道:“正如姑娘夢中所現,倘若不是姑娘出麵為劉媽媽與薛姑娘伸冤,恐怕兩人真正的死因一輩子都無法得到沉冤昭雪,姑娘分明是做了好事,又沒有害人,何必要日日記掛在心上?”

“人人皆有自己的難處,老天爺知道此事錯不在姑娘,姑娘被逼無奈,自然隻會懲罰做錯了事情的人。”

阿縈沒有想到周文祿不僅沒有因為她的心狠手辣而疏遠她,反而為她想了這麽多開脫的借口。

心裏不由得苦笑,袖手旁觀,何嚐不是一種助紂為虐?她得承認前世害死薛玉柔的是沈明淑,今生今世害死薛玉柔的人卻多了一個她。

從去年隨沈明淑入國公府到今日,轉眼一年過去,物是人非,她騙過人,殺過人,也不擇手段地害過人,縱使良心會有不安,但她不會後悔,即使再重來一千次、一萬次,她依舊會選擇這麽做。

為了減輕自己內心的罪惡感,在得知薛玉柔的死訊後阿縈悄悄為薛玉柔重金超了度,希望她來世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阿縈感慨一回,對周文祿表達了謝意,兩人再對好口徑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周大哥幫我買香料一定也花了不少銀子,這些錢你拿回去,給自己好生補一補。”

接著阿縈從袖中拿出隻荷包遞過去,周文祿見狀忙推脫說不要,先前阿縈已經給過他不少銀子,他一個大男人怎麽能總拿小姐的梯己?

周文祿不知道的是阿縈現在也稱得上是個有錢人,在阿縈的堅持下周文祿推脫不過隻能收了。

見周文祿收了,阿縈這才放了心,又給了他另一隻荷包,沈玦明日要參加考試了,拿著錢這幾日去置辦些魚肉,好為沈玦補一補身子。

最後再囑咐他,萬不要把她命他做過的這些事情告訴給旁人,連弟弟沈玦和他的妹妹福兒都不能,必須要保證守口如瓶。

周文祿皆鄭重應下。

晌午,裴元嗣沒回家。

阿縈做的一件小衣成形了,實在懶得動手了,又在上頭補了兩針,讓紫蘇拿著悄悄送去了汀蘭館。

她一直會給沈明淑做衣服、送銀子,紫蘇見怪不怪,現在每次白芷見了她,都跟見了觀世音菩薩似的感激得直哭,把沈明淑的一舉一動都告訴給紫蘇。

沒有人會質疑阿縈討好已經落魄的沈明淑是另有所求,他們隻會覺得阿縈是心善慈悲,以德報怨。

二月初一,終於出了正月,這天早晨阿縈特意焚香更衣,給沈玦在菩薩麵前上了三炷香,乞求菩薩保佑弟弟能考中。

十天之後的放榜日,一大清早天蒙蒙亮福兒就心急如焚地跑到了通惠書院大門口前等著放榜,與進士及第的金榜不同,通惠書院的榜單要貼在書院門口麵向正北方向的紅牆上,因此又被時人稱之為紅榜。

福兒來的時候才驚訝地發現有人來得比她還早,甚至有的人像是一夜未眠,頂著兩個泛青的眼睛在紅牆下走來走去。

忽然人群後麵發生騷動,紅榜來了!福兒一顆心簡直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後麵的人都向前跑,搶著要去看紅榜,福兒仗著個頭嬌小拚命地向前擠,人群中不時地發出尖叫、歡呼聲。

福兒捂著雙眼終於擠到了最前麵,一咬牙一跺腳睜開眼!

一共三張紅榜,第二張紅榜的第二排上麵赫然寫著沈玦二字!

“中了!中了中了,我們少爺中了!”

福兒一身紅色的小襖,像隻小辣椒激動地尖叫著往書院後麵的寢舍跑。

一個時辰之後,周文祿特意借了匹馬從城東的通惠書院馬不停蹄趕來衛國公府給阿縈送信報喜。

“姨娘,五少爺中了!五少爺考進通惠書院了!”

阿縈喜極而泣。

晚上裴元嗣回來,阿縈迫不及待和他分享了這個好消息。她滿麵紅光神情雀躍,像隻小麻雀似的湊在裴元嗣身邊嘰嘰喳喳,他去哪兒她就跟著說到哪兒。

裴元嗣就有些好笑,在她說的過程中走到衣槅下自己解了腰封,“我便說他能中,你幾個晚上沒睡好了,這下總算放心了罷?”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