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孩子生下來是個小女娃,趙氏盼了近一年的大孫子夢破滅,心中既失望又懊惱,對阿縈的不滿順帶著遷怒到了綏綏身上,綏綏生下來之後趙氏看都沒來看過。
兗國大長公主不計較這些。
大房二房都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兗國大長公主對兩房便一視同仁,許是人年紀大了愛熱鬨些,家裏幾個小孩子都很喜歡大長公主,每到逢年過節也是大長公主給的封紅最多,尤其是頌哥兒,在大哥和趙氏那裏受了委屈就愛來找祖母哭訴告狀。
阿縈沒想到兗國大長公主竟會紆尊降貴親自來看她,她撐著床沿想坐起來,大長公主身旁跟來的三夫人陸氏忙上前扶了她一把道:“姨娘不必動,我們就是來看看二姐兒。”
阿縈臉微紅,她確實現在不方便動,悄悄抬眼向裴元嗣求助,裴元嗣看著她微微點頭,阿縈就放下了心來。
兗國大長公主從奶娘手中接過綏綏,綏綏剛吃飽,嘴角吹出一個奶泡泡,大大的鳳眼一眨不眨地瞅著眼前慈眉善目的曾祖母,大長公主舉著撥浪鼓搖一搖,奶泡泡破了,小丫頭就跟著鼓點咯咯地笑,一點都不怯生。
兗國大長公主被逗得忍俊不禁,笑著點在小丫頭俊秀的眉眼上道:“肅之,這小丫頭真像極了你小時候,你看見了沒,她這鼻子,眼睛……”
裴元嗣背對著阿縈,阿縈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起名字了嗎?”兗國大長公主又問。
裴元嗣把名字和名字的寓意告訴祖母,兗國大長公主點頭讚許道:“這名字好,綏綏,平平安安。”搖著撥浪鼓繼續逗綏綏。
明日就是綏綏的洗三禮,綏綏是裴元嗣的長女,兗國大長公主很是重視,不過綏綏畢竟是庶出,操辦得太熱鬨又難免引人閒言碎語。
趙氏不在,兗國大長公主就做主和裴元嗣商議了,宴席由三夫人陸氏來辦,屆時隻邀請一些親近的親朋好友,一家人熱熱鬨鬨地坐在一處吃頓家常便飯。
陸氏出身書香門第,身上有一股書卷氣,人瞧著清清冷冷的,禮數比起沈明淑卻周全許多,阿縈插不上話,便靠在一旁的大迎枕上默默聽著,臉上漸漸露出幾分疲憊之色。
兗國大長公主見狀輕拍了拍陸氏的手,陸氏會意,幾人又商量了片刻後很快告辭離去。
二房。
陸氏從歸仁院回來後又去了怡禧堂和兗國大長公主商議綏綏的洗三禮,四歲的纖纖在院子裏學小丫鬟踢毽子樂得滿頭大汗,兩歲的昶哥兒在一旁由奶娘領著捉螞蚱,滿院子東跑西竄。
看見娘親回來,兩隻小的都迅速拋下手頭的玩具一左一右朝著陸氏撲了過來。
陸氏先抱起走路還不利索的小兒子昶哥兒親了親,又拉著女兒的手柔聲問兩個孩子吃過晚飯了沒。
孩子不禁餓,早就吃過了,說完話後陸氏才進了屋。
裴元休坐在屋裏看書,見她回來問:“怎麽回來這麽晚?”
陸氏說道:“太夫人病了,祖母要我幫綏綏洗三。”
“綏綏?”
裴元休放下了手中的書讓丫鬟們上晚飯,嘀咕道:“這名字是大哥取的還是祖母取的,女孩子怎麽取個像男孩子的名字,將來又不用保家衛國,我看兄弟幾個裏麵還是咱們閨女的名字最好聽。”
陸氏瞪了裴元休一眼,“大哥取的,大哥這年紀好不容易有了個孩子,你少說兩句沒人拿你當啞巴。”
丫鬟們都退了下去,裴元休坐到桌前給陸氏捏肩,笑眯眯道:“人都走了,你怕什麽,我開個玩笑而已。”
陸氏沒理他。
裴元休哂笑一聲,給妻子夾了塊粉蒸肉道:“夫人辛苦了,你多吃些,”又道:“太夫人是真病還是假病,前些日子我還見她和隔壁的王老太太打葉子牌,輸了五兩銀子就吵得昏天黑地,哪裏像病樣。”
陸氏搖搖頭。
裴元休就明白了,歎了口氣,太夫人重男輕女唄,想當年大堂姐失足落水,趙氏沒當回事看了幾眼就走了,誰成想沒過多久大堂姐一場風寒香消玉殞,連自己的親閨女都不疼,更別提隔一輩的孫女。
吃完晚飯,上床後裴元休就問了妻子明天的打算。
“祖母說了,就按著去年給咱們昶哥兒洗三的舊例辦,”陸氏斟酌著道:“給綏綏的,我做了一條肚兜兒和孩子全身一套的衣服鞋襪,給產婦的油糕、雞蛋和燕窩等有營養的吃食明天一大早也讓人給送過去,你看怎麽樣?”
陸氏知道裴元嗣求丈夫幫忙安排阿縈的弟弟進通惠書院的事情,她總感覺大伯子對阿縈似乎並沒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說不準等綏綏滿月或是百日之後就會抬阿縈做貴妾,阿縈現在是個普通的妾,但她是裴元嗣長女的母親,說不準以後還是世子的生母。
禮物準備得豐厚一些準沒錯,就是她表現得太重視了怕會惹得太夫人不快。
想到趙氏,陸氏兩道細細的柳眉就發愁地蹙了起來。
“不貴重,我也打了一條金鎖,”裴元休安慰道:“別擔心,明天我幫你探探大哥的口風,要是大哥有意思,明天應該能有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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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綏的洗三禮這天,來的親戚有趙炳安夫婦、二房的裴元休夫婦,以及還在京城的裴四爺和兗國大長公主的兩三位老友。
雖然人不多,衛國公府前院後宅還是熱鬨了一整天,趙氏稱病沒出席,聽著院外的喧鬨聲和孩子不時的哭鬨聲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傍晚,秋娘從上房拎著滿滿一食盒的喜糕回來了,臉上帶著喜慶之色,老臉上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趙氏慢悠悠地靠在美人榻上看話本子,瞥一眼她冷哼道:“還知道回來,幾塊喜糕就纏住了你這老貨。”
秋娘笑著把食盒裏的喜糕捧到趙氏麵前,“太夫人快嚐嚐,這喜糕不甜不膩,還熱和著呢,老祖宗特意囑咐給您留的。”
趙氏嚐了一口,皺眉道:“粘牙,不好吃。”這麽說著卻又吃了兩口。
秋娘看破不說破,給丫鬟使了個眼色讓她們都退了出去,這才湊到趙氏耳旁笑道:“太夫人,我去看了綏姐兒,姐兒長得可真好看,大眼睛高鼻梁,我看和咱們大爺有七分像,最後那三分像您,姐兒嘴邊那一對笑渦跟您年輕的時候那可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趙氏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個眼睛大大黑白分明,臉蛋紅潤肉嘟嘟,笑起來嘴角一對梨渦的小女娃,可愛極了。
“像管屁用,女娃能傳宗接代?”
趙氏表示自己才不稀罕,伸手又叉了一塊喜糕放入嘴裏,心想道:阿縈沒生出世子,過幾天她就找借口名正言順地把阿縈給趕出歸仁院。
至於那個小女娃,誰愛養誰養吧,反正她是不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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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今日衛國公府的喧闐熱鬨相反,汀蘭館門前一派孤冷僻靜,隻有樹頂上聒噪的蟬不停鳴叫。
兩個小丫鬟聚在一處不乾活聚在一處嘰嘰喳喳,正聊得熱火朝天,冷不丁聽頭頂上傳來一聲瘮人的冷笑。
“生了個丫頭?”
沈明淑神色陰沉地站在窗下,幾個月下去沈明淑臉瘦的顴骨高高凸起,幾乎掛不住肉,從小丫鬟們蹲在地上的角度來看甚至感覺她的五官都在扭曲!
“還不快散了,要你們多嘴!”
忍冬趕忙來驅趕兩個小丫鬟。
小丫鬟們一哄而散,忍冬對沈明淑苦口婆心地勸道:“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老夫人已經在想辦法救您出去了,假以時日您定能走出這衛國公府,何必還要在意一個姨娘生的是男是女?”
忍冬是慶國公夫人送來服侍沈明淑的丫鬟,沈明淑是老慶國公最疼愛的孫女,慶國公夫人擔心女兒沒了心腹在佛堂過得淒苦,苦苦求兗國大長公主念在死去的公爹是裴元嗣恩師的份上允了忍冬來服侍沈明淑。
兗國大長公主默許了,忍冬來伺候沈明淑近半年,這半年裏沈明淑日漸消瘦,逐漸變得沉默寡言,每天都會在屋裏抄寫佛經,再也不複從前沈家大小姐風光高傲的模樣。
忍冬覺得沈明淑可憐,可再可憐也不是她殺人的理由,既然慶國公夫人讓她來服侍沈明淑,忍冬對沈明淑也隻能是忠心耿耿。
今天是綏綏的洗三禮,滿府張燈結彩熱鬨非凡,忍冬怕主子難過,特意沒敢在沈明淑麵前提起此事,沒想到還是被幾個小丫鬟說漏了嘴。
“什麽時候生的?”沈明淑淡淡問。
“三天前,今個兒是二小姐的洗三禮,夫人放寬心,隻是個女孩兒而已,不是世子。”
沈明淑麵無表情,“咚”的一聲扣上了窗。
“別來煩我。”
忍冬就沒敢再進去。
沈明淑茫然地走到香案前,看著麵前的白玉觀音像跪了下來。
她三年不孕,阿縈卻輕而易舉就給裴元嗣懷上了一胎,為何她苦苦所求從來求不到,阿縈進府不到半年卻輕而易舉得到了她曾經夢寐以求的一切。
她究竟錯在了何處?
是阿縈不要臉勾搭了姐姐的丈夫,她對她有救命之恩,阿縈就是這麽回報她。嫁到裴家三年,她自問從未做過對不起丈夫的事情,可到最後她眾叛親離,最信任的丈夫也背叛了她,夫妻兩人反目成仇,後來他看向她的眼神隻剩下了憎惡和厭煩。
她是沈家的大小姐,她想要的一切有什麽沒有得到過,不擇手段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有錯嗎?
她和阿縈相比究竟差在哪裏,阿縈不過是比她年輕了幾歲,肚子更爭氣、更會裝柔弱惹人憐惜,難道這些就可以抹殺祖父和她為他做過的一切?
沈明淑抓著頭發將臉深深埋進腿間,她怎麽都想不明白,被幽禁的這半年裏她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淚水從眼眶中肆無忌憚地流出來,她聽到有人急步走到她的身旁,將她從地上抱到床上。
她依偎在那人懷中,終於忍不住崩潰地哭出聲來,“他們有孩子了!為什麽,為什麽他要這樣對我!為什麽,我不甘心啊!”
徐瀚心疼地為沈明淑擦去臉上的淚,“你也會有的,表姐,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